民間淳樸而自然,許多男女都是自然生情,完全不需要如同士卿之家那般由父母定媒,只需要站在河邊,隔水而唱,互相傳遞蘭花定情即可。
莘奴從來沒有見過這等男女對唱情歌的陣仗。一時間挺住腳步看得入神。
那些個互送了蘭花便牽手而去的小兒女,臉上俱是掛著喜悅神色。莘奴知道自己終其一生,也不會知道那是怎么樣的甘甜滋味……
正看得入神,手臂卻傳來一陣微痛,回頭一看,王詡正低著頭專注地看著她,可是臉上的神情,極其不悅。
是了,那樣的滋味她是曾經(jīng)品嘗過一二的,當年的孫伯也是這般辛苦采摘鮮花遞送給她的。那時情竇初開的她,臉上的嬌羞是否一如那些溪旁少女一般?
王詡為人不甚迂腐,向來視儒家的禮教于無物,可是倒是很推崇“女德”,對于男女私定終身,相奔而去更是深惡痛絕。
這一點,莘奴是犯了前科的,如今又是這般看得專注,自然是犯了家主的忌諱。
莘奴默默收回了艷羨的目光,輕聲道:“天氣炎熱,不知家主可要回車上飲些消暑的漿湯?”
王詡卻并沒有轉(zhuǎn)身,而拉著她一路繞開鄉(xiāng)路,朝著一旁曲折通幽的小徑走去。
這小徑甚是隱秘,長滿了雜草,一看便不是總有人走了??墒峭踉偛]有用當?shù)厝酥敢?,便一路輕車熟路地繞著山石古樹行走,不多時,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片開闊之地。在這山崖的后面,竟然有一片不為人知醉人的花海。
大片不知名的野花在這山崖縫隙里爭得了一片燦爛的陽光,爭先恐后地怒放著芬芳。
此時除了身旁那個身著玄衣的男子,一切都是美好得如夢似幻一般。
“這……是什么花?”莘奴撫摸著那嬌嫩的花瓣,輕輕問道。
王詡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道:“這是我母親培育出來的蘭花,當年不過種了一隙地,這么多年,居然還在,長成了一片……”
這是莘奴第一次從王詡的嘴里聽聞他說起母親的事情。
眼前的蘭花實在是太過嬌艷幽香,與野生蘭花迥然兩樣。該是怎樣的育花之人,才能培育出這般的幽香?
父親愛蘭花,可是他生前收集的蘭花中,卻沒有一株能比得過這無名山澗里的幽蘭……
她想要撿拾石塊挖掘出一株來,移種在父親的墳前,可是剛開口詢問,卻看見王詡的臉上滿是邪氣的冷笑。
“莘子大雅,這等鄉(xiāng)野知婦培育出的俗物,他如何看得上眼?”
莘奴討了沒趣,淡了看到花海幽蘭的喜悅,轉(zhuǎn)身便要離開。卻被王詡輕輕地摟抱住了。
“這幽蘭是我母親的心血,當年越王勾踐愛蘭,懸賞千金求得異株。彼時我家境貧寒,母親患病無錢抓藥,宛媼心痛母親,想要偷偷帶著母親栽培的蘭花換得賞金,可是被母親發(fā)現(xiàn),一向溫婉的她竟然大怒,寧肯嘔血而亡也不肯宛媼賣掉她的心血……
后來她病故,我便帶著母親生前栽培的蘭花來到這山谷,將它們種在此處?!?
聽著王詡平靜穩(wěn)健的敘述,莘奴的心微微一顫,她雖然不會再如幼時那般,聽了王詡悲慘的幼年往事,而同情垂憫得無以復加,可心內(nèi)還是對方才想要索要蘭花一時而略生愧疚之心。
王詡自然是能辨析出莘奴的神色,微笑著輕抬起了她的下巴道:“我的小奴兒還是這般心軟,聽不得這些個癡人之事。其實這只是癡傻女子的一廂情愿罷了。母親窮極畢生栽培的極品,也不過是為了討得她傾心男子的歡心??墒堑筋^來,她的情愛也不過如這蘭花一般,隱匿在深山密谷里無人欣賞。我將這蘭花匿世,不過是成全了她最后一點心愿罷了。”
莘奴全然沒想到王詡的母親竟然是這般的癡情人??墒沁@樣心思柔軟的女子能培育出醉人的幽藍,卻為何養(yǎng)育出個鐵石心腸一般狡詐冷厲的兒子來?
也許是莘奴的腹誹太外露,被王詡瞧了出來,他輕撫著她的臉頰說道:“怎么?是納悶我為何又這等癡情的母親?我自小看她不懂如何爭取自己想要之物,只想著癡等負心人回頭……所以我終其一生也不會變成那樣的癡人,只會被人拋棄在腦后,停在原地等待回顧……”
說這話,他依然在笑,可是下巴卻緊繃著,緊盯著莘奴的眸光看得人有些微微發(fā)冷。
的確,試問世間何等之人才能值得鬼谷王詡傾心一世,癡等百年?
許是覺得自己今日之太多,王詡不肯再說下去,只拉著她在花海一畔坐下,自己盤膝坐在微濕的土地上,而她則如貓兒一般坐在他的懷里。
“乖乖的,陪我在這里坐一會……”說完,王詡再不說話,半靠在背后的大樹,閉目嗅聞著彌漫四周的淡淡花香……
那天當從谷中走出時,吝嗇得不肯移植一株的王詡卻毫不手軟地摘取了一大把罕世的幽蘭將它們插在了馬車里凈手用的水壺內(nèi)。
“你既然喜歡,就讓它伴你一程吧!”王詡做出這等粗俗的摧花之事,也是輕描淡寫。
可憐那些精致的蘭花斷了芳根,雖然有水將養(yǎng),不足一日也俱是萎靡困頓了,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在了車廂外,任憑車輪碾壓與爛泥摻攪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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