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今日見那田忌的反應(yīng),莘奴也心知自己是多慮了。
沒想到齊國的田將軍竟然是在女色面前巋然不動的真英雄。早知如此,她又何必作丑,白白讓這王家豎子笑話了去?
可是從聽他讓她陪客起,莘奴便在驚懼和憤怒里度過。
現(xiàn)在他在她面前笑得這般恣意,憋悶了一天的怒氣這一刻簡直要掀開鼎蓋了!當(dāng)下便奪下了他拍臉之用的桃木劍,朝著正大笑的男人的心窩處狠狠地捅了過去。
懸掛許久的木劍,沒有上過木漆早就腐蝕,只這么一用力,便“咔嚓”一聲碎掉了??墒悄腥四樕系男σ鈪s驟然消逝,那表情仿佛被刺中的是真的一劍——直刺心窩。
“奴兒手里若是真劍,也要這般刺過來嗎?”方才爽朗的笑意早就煙消云散了,男人的目光如月色一般清冷。
莘奴沒有說話,濃重的妝粉涂白了她的面龐,也不知這一刻,她的面色是不是如粉一般的慘白。
這一劍真是全部注入了她這么多年來的怨氣。她不禁也要問自己,如果是真的一劍,她會有殺人的勇氣一刀刺出去嗎?
可是男人卻似乎并不想讓她回答,只是伸手慢慢地?fù)崦讲疟慌拇虻哪橆a,而后狠狠捏住了她的下巴,似乎如在久睡不醒的大夢中才自醒來,呢喃地說道:“我……該拿你怎么辦?”
被刺了劍的家主,并沒有如二年前那般如冰冷無情地懲處她這個桀驁不馴的私奴,而是靜默了一會便拉著她的手回轉(zhuǎn)了臥房,然后若無其事地命人打來清水,親自為她洗凈臉上的濃妝。
這般小孩一樣的對待讓莘奴很是不適,直覺便想躲開,握著自己后頸的手堅(jiān)如磐石根本躲避不開,只能任著他沾取濕巾一點(diǎn)點(diǎn)的暈染開臉上的脂粉。
宴會前涂抹的時候,她帶著悶氣,也不知擦了幾盒,現(xiàn)在看那攪合成了淡紅色的湯水也能猜到自己面色的壯觀。待得換了兩盆水后,王詡摸了摸終于洗出原本滑膩的肌膚,這才淡淡地解釋道:“據(jù)我所知,田將軍似乎房事不暢,府內(nèi)妻妾都是備受冷落一直無所出,所以女色上看得甚輕……”
“啊……”莘奴聽得傻眼,那么壯實(shí)的男子怎么可能?竟然連“來去匆匆”的做不到?
可是一想到王詡說這般話的緣由,今日自己的特意扮丑就如同姬瑩特意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般,全無用途。先前自己對王詡用意的揣度,原來俱是冤枉錯待了。
“……莘奴妄自揣度了家主的用意……自當(dāng)領(lǐng)罰……”她抿了抿嘴,略顯愧疚道。
王詡哼的冷笑一聲,似乎壓根不信莘奴這看似謙卑的話語,清冷地說:“說說,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這種問題竟然比當(dāng)初的鬼谷入試還要難,莘奴在想:照實(shí)說的話,他會不會剝掉自己的衣服,在身上加印個“逆徒”的烙?。?
“會審時度勢……善用其人……”莘奴掂量了一下滿腹惡毒的咒罵后,放棄了“陰險(xiǎn)狡詐,損人害己”選擇了兩個對自己的反傷最小的詞匯。
可是王詡怎么聽不出這話里的意思?又冷笑了一聲,慢慢解開了衣服的前襟,半靠在席上摞起的被子上,看著莘奴瑩白的臉兒道:“你那時小,倔得又像頭牛犢,我也懶得同你講,現(xiàn)在倒是想要好好問問,我是如何侵占了你鬼谷家產(chǎn)?”
這是莘奴的心結(jié),也是讓她對王詡驟升怨恨的癥結(jié)所在,王詡?cè)缃褡鴵砉砉?,竟然問他是如何侵占莘子的家產(chǎn)的?這是何其理直氣壯?
王詡卻不為所動,繼續(xù)說道:“你那時雖小,也應(yīng)該有些記憶……你父親生前廣施善舉,經(jīng)常周濟(jì)窮人,卻偏偏不是個善于理財(cái)之輩,招收的學(xué)生中常有家貧而免了學(xué)費(fèi)者,日常的開銷也全是你父親周濟(jì)。到了后來谷中入不敷出,你母親病重時,典賣了自己的首飾才能看醫(yī)買藥。
是后來由我主事后,情況才略有好轉(zhuǎn),然則莘子向好友借債甚巨,到他死的那天都沒有償還完。也都是由我以后慢慢償還的,也算是保全了你父親的名聲。至于侵占家產(chǎn)?是原來谷內(nèi)的那幾間茅草屋?是那荒廢了許久的幾畝薄田?還是那幾個餓得皮包骨的窮徒弟?
莘奴,你父親并非你想的那么完美……”
這話撞擊得莘奴腦袋嗡嗡作響,卻也勾起了她久遠(yuǎn)得幾乎淡忘的回憶。印象里,父親生前自己的確是過了一段困窘的日子的。那時不知為何,母親久久不給自己做肉,是以那時她喜歡與少年王詡廝混在一處,因?yàn)樗偸悄芟朕k法弄到一些新鮮而美味的吃食。尤其是每次他出谷辦事后,總是在無人時,給自己送來一包好吃的蜂糖或者是蒸熟的臘脯。以至于有一段時間,每次一看到少年,嘴巴里總是會不自覺地流出口水……
而鬼谷里的許多華麗的房屋的確是在王詡經(jīng)手鬼谷幾年后才改建擴(kuò)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