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明月高懸空中,銀白色月光籠罩著安靜的桃源村。
徐文鶴的小院只有兩間能住人的屋，平日里他與浩哥兒一人一個(gè)屋，一人一張床?，F(xiàn)如今多了陶緹與裴延,浩哥兒就去徐文鶴的屋里睡,裴延和陶緹小兩口一起住浩哥兒的屋。
鄉(xiāng)下地方,沒什么寬床錦被。陶緹原以為之前在驛站住的床就已經(jīng)夠窄了,可浩哥兒這張單人床,比驛站的床還要窄一截。
因著傷勢原因,裴延得平躺著,他身形高大，肩寬腰窄,一個(gè)人便占據(jù)了大半張床。
見陶緹站在床邊遲遲不動(dòng)，裴延盡量挨著床邊，給她空出一塊地方來，輕聲道,“阿緹,累了一天一夜了,上床歇息吧。”
陶緹看他稍微翻個(gè)身都能掉下床的模樣,趕緊道,“殿下你往里頭睡一些，不用給我讓位置,我今晚睡地上就行了?！?
裴延眉頭擰起,“不行?！?
“沒事的，現(xiàn)在都快五月了,地上再鋪一層被子，也不會涼?！碧站熞桓陛p松的口吻，道,“你身上有傷口，我怕我睡相不好，害你傷口裂開，還是分開睡比較好?！?
見她真的要拿鋪蓋睡地下，裴延掙扎著要坐起身來，但動(dòng)作太快，不小心牽動(dòng)了傷口，疼痛讓他悶哼出聲。
陶緹一轉(zhuǎn)頭，看見他這吃痛的樣子，忙湊上前扶他，急急道，“殿下，你快躺下?！?
“阿緹，不要睡地上?！迸嵫右话涯笞∷氖滞?，仰著頭，那雙漂亮桃花眼仿若盛滿星光，在微弱的燭光下，泛著令人心動(dòng)的光彩。
陶緹晃了晃神，水靈靈的黑眸眨了下，“……好、好的?！?
說完后，她才意識到，自己說了“好”？？？
好個(gè)鬼啊，這么小的床，難不成要她疊在他身上睡？
唉，都怪男色撩人，一時(shí)間迷了她的心神。
裴延見她答應(yīng)，清雋的眉眼緩緩舒展開，笑意溫柔，“那吹了蠟燭，休息吧。”
陶緹看了眼那令人為難的小床，輕輕嘆了口氣，“嗯?！?
不像在行宮時(shí)，上了床后，那錦繡幔帳還能透出隱隱約約的光，在這小村莊里，沒有幔帳，只有薄薄的青紗帳，燭光一滅，只剩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陶緹小心翼翼的從床腳爬上床，生怕不小心碰著他的傷口。
等她縮著身子躺下時(shí)——
平躺很艱難，只能側(cè)著睡。
她輕輕的調(diào)整睡姿，先是朝著墻，但很快，她就嗅到暗黃泛青的墻壁傳來的霉味。
雖然她努力去忽略這股子潮濕的霉味，無奈她的臉實(shí)在離墻太近，那味道直往她鼻子里鉆，給她一種身處地牢的感覺。
就在她快要憋不住的時(shí)候，一只手突然攬過她的肩膀，直接將她調(diào)了個(gè)方向。
“憋氣作甚，也不怕把自己憋壞了。”男人悅耳低沉的嗓音傳來。
黑暗中，陶緹看不見，只是憑著那拂過臉頰的溫?zé)釟庀?，判斷出裴延這會兒離得他很近，她胡亂答著，“沒、沒憋氣……”
她的背緊緊貼著冰涼的墻壁，試圖在兩人之間拉出一些距離，起碼別貼著。只是床太小了，她實(shí)在難以擠出更多的空間，身體還是不可避免的觸碰到一些。
好在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稍微減少了窘迫感。
安靜了一會兒，裴延輕輕開口道，“阿緹，昨夜那么危險(xiǎn)，你為何還沖上來？若不是你走運(yùn)落了水，你的性命怕是難保?！?
聽著這個(gè)問題，陶緹沉默了片刻，才道，“看到你有危險(xiǎn)了，下意識想去救呀。救人還要理由嗎？”
裴延，“……”
“如果一定要有理由，那大概是人的生命很寶貴吧。人這一輩子只有一條命，沒了就是沒了……”陶緹補(bǔ)充道。
裴延抿了抿唇，本來有點(diǎn)期待的心情這會兒不知怎變得有些郁悶。他斟酌片刻，又問，“所以，如果被刺殺的不是孤，換做是其他人，你也會不顧一切的沖上前去？”
陶緹一噎。
心底卻第一時(shí)間給出了回答：當(dāng)然不是。
她垂下眸，嗓音輕柔道，“殿下你和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裴延的心劇烈跳動(dòng)了一下，語氣卻保持著平靜，“哪里不一樣?！?
陶緹身子不由得繃緊了些，聲音也更小了，蚊子哼哼似的，“就……殿下你一直以來這么照顧我，我們又是朋友……”
朋友？裴延啞然失笑。
他能感覺到身旁的小姑娘已經(jīng)快縮成一團(tuán)了，要是再追問下去，她怕是今夜都沒法好好休息。想到白日她疲憊的神色，裴延沒再打破砂鍋問到底。
沒想到才靜一會兒，就聽到小姑娘怯生生的出了聲，“殿下，你說……今日那個(gè)獵戶的尸體，會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
裴延微愣，她要不提，他都快忘了這一茬。
他道，“應(yīng)當(dāng)不會這么快發(fā)現(xiàn)，便是發(fā)現(xiàn)了，旁人也奈何不了我們?！?
相比于殺了獵戶這回事，裴延更關(guān)心的是陶緹對他的印象。
想到她那副被嚇傻了的樣子，他沉聲道，“阿緹，今日孤殺了那個(gè)獵戶，你會不會覺得孤……心狠手辣？”
一想到那個(gè)獵戶的丑惡嘴臉，陶緹簡直氣成河豚，悶悶道，“才不會！那個(gè)人活該！如果不是殿下你及時(shí)出手，我也一定會殺了他！”
剛一說完，她立馬懊惱的閉嘴。
自己怎么當(dāng)著裴延的面喊打喊殺呢，這一點(diǎn)都不溫柔文雅！
裴延似是猜到她的想法，輕笑了兩下。
須臾，他溫聲道，“你不會為這事疏遠(yuǎn)了孤，那孤就放心了?！?
“不會的，對付壞人就該那樣，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不必感激。要說恩情，你在畫舫上救了孤一命，應(yīng)當(dāng)是孤感激你才對?！?
“嗐，你別放心上，我其實(shí)也沒幫上什么……說起來，我還害得你掉水里，搞的咋倆跟漂流瓶似的，漂了四十多里……”說到后面，她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成了含糊不清的嘟囔。
裴延只聽得她前半句，語氣認(rèn)真道，“救命之恩，是要放在心上的……讓孤想想要如何報(bào)答你？”
陶緹，“不用不用。”
裴延，“不如以身相許？”
陶緹，“？？？”
是她幻聽了，還是裴延腦子燒壞了？
陶緹滿心驚訝，想了想，伸手朝裴延的額頭摸去，小聲咕噥著，“不燙了呀，怎么還說胡話呢?！?
裴延哭笑不得，“阿緹莫不是嫌棄孤？”
陶緹心道，哪能啊，你這條件，要身材有身材，要臉蛋有臉蛋，要家世有家世，要才華有才華，性格又溫柔，對她從沒發(fā)過一下脾氣，說過一句重話，她親爹媽都沒這么好的耐心……這要還遭嫌棄，那簡直沒天理了。
只是，以身相許什么的，聽起來很美好，實(shí)際上……他們倆之間，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是人，壽命短暫到只剩兩年的人。
而她是神族，若非主動(dòng)選擇沉眠，便是不死不滅。
話本子里不是有句經(jīng)典臺詞，叫人妖人神殊途嗎？他們倆根本不一條道上的。
就算她喜歡他，又能怎樣呢。
陶緹長長的眼睫毛垂下，訕訕笑道，“殿下，你別開玩笑了，時(shí)間不早了，早些睡吧？”
裴延默了一瞬，淡聲道，“……好?！?
兩人都安靜下來，只聽得窗外傳來幾聲蟲鳴。
陶緹胡亂想著裴延的話，心緒紛亂，可她實(shí)在太累了，沒多久還是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裴延感受到身旁貼著的身子放松下來，將她往懷中攬了攬，掖了下被角。
他的下巴抵著她的發(fā)旋兒，很輕很輕的嘆了口氣，“小傻子，孤哪里跟你開玩笑了?！?
懷中的人沒有回應(yīng)，只有均勻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