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麥老廣。
麥老廣是個小飯鋪的名字,也是個人的名字。
“麥老廣”的燒臘香得據(jù)說可以將附近十里之內(nèi)的人和狗全都引到門口來。麥老廣也就是這小飯鋪的老板、大師傅兼跑堂。
除了燒臘外,麥老廣只賣白飯和粥。若想喝酒,就得到隔壁幾家的“茂源酒鋪”去買,或者是買了燒臘到茂源去喝。
有人勸麥老廣,為什么不帶著賣酒呢,豈非可以多賺點(diǎn)錢?
但麥老廣是個固執(zhí)的人,“老廣”大多是很固執(zhí)的人,所以要喝酒,還得自己去買,你若對這地方不滿意,也沒地方好去。
因?yàn)辂溊蠌V的燒臘不但最好,也是這附近唯一的一家。
山城里的人連油燈都舍不得點(diǎn),怎么舍得花錢到外面吃飯。所以就算有人想搶老廣的生意,過幾天也就會自動關(guān)門大吉。
麥老廣對王動和郭大路他們一向沒有惡感,因?yàn)樗肋@些人雖然窮,卻從不賒賬。
他們每次來的時候,身上總有兩把銀子,而且每次都吃得很多。無論哪個飯鋪老板都不會對吃很多的客人有惡感的。
麥老廣的斜對面,就是王動他們的“娘舅家”。
娘舅家的意思就是當(dāng)鋪。
他們每次來的時候,差不多都會先到娘舅家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出來的時候一定比進(jìn)去的時候神氣得多。
但今天卻很例外。
他們走過娘舅家的時候,居然連停都沒有停下來,而且胸挺得很高。看他們走路的樣子,就知道口袋絕不會是空的。
麥老廣又放心,又奇怪:“乜呢班契弟改行做賊?點(diǎn)解突然有咁多錢?”
契弟并不完全是罵人的意思,有時完全是為了表示親熱。
這次來的有四個人,還沒進(jìn)門,麥老廣就迎了上去,用他那半生不熟的廣東官話打招呼,道:“你今日點(diǎn)解這么早?”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廣東人說官話。
好在郭大路已聽?wèi)T了,就算聽不懂,也猜得出。笑道:“不是人來得早,是錢來得早,先給我們切兩只燒鵝,五斤脆皮肉,再來個油雞。”
麥老廣眨眨眼,道:“唔飲酒?”
郭大路道:“當(dāng)然要,你先去拿十斤來,等等一齊算給你?!?
他說話的聲音也響,因?yàn)樗砩嫌绣V足足十兩重的金子。
既然是為了要打聽誰家被偷的消息,花他們十兩金子又何妨。肚子餓的時候連話都懶得說,怎么能打聽消息?
所以他們的良心上連一點(diǎn)負(fù)擔(dān)都沒有。
酒漸漸在瓶子里下降的時候,責(zé)任心就在他們心里上升起來。
喝了人家的酒,就該替人家做事。
他們絕不是白吃的人。
于是郭大路就問道:“這兩天你可有聽到什么消息沒有?”
沒有。
城里最聳動的消息,就是開雜貨店的王大娘生了個雙胞胎。
大家開始奇怪了。
郭大路道:“也許他們不是在這里偷的?!?
燕七道:“一定是?!?
郭大路道:“那么這地方為什么沒有被偷的人?一夜間偷了這么多人家,是大事,城里早該鬧翻天了。”
燕七道:“不是沒有,而是不說,不敢說?!?
郭大路道:“被偷又不是件丟人的事,為什么不敢說?”
燕七道:“一個人的錢財若是來路不正,被人偷了也只好啞巴吃黃蓮,苦在心里?!?
郭大路笑道:“這么樣說來,可就不關(guān)我們的事,我們反正已盡了力,是不是?”
這時酒已差不多全到了他的肚子里,已快將他的責(zé)任心完全擠了出來。他忽然覺得輕松得很,大聲道:“再去替我們拿十斤酒來?!?
麥老廣還沒有走出門,門外忽然走進(jìn)來三個人。
第一人很高,穿的衣服金光閃閃,好像很華麗;第二人更高,瘦得出奇。但這兩人長得究竟是什么模樣,別人并沒有看清。
因?yàn)樗腥说哪抗舛家驯坏谌齻€人吸引。
這人全身都是黑的,黑衣、黑褲、黑靴子,手上戴著黑手套,頭上也戴著黑色的氈笠,緊緊壓在額上。
其實(shí)他就算不戴這頂氈笠也沒有人能看到他的臉,他連頭帶臉都用一個黑布的套子套了起來,只露出一雙刀一般的眼睛。
這是夜行人的打扮,只適合半夜三更去做見不得人的事時穿著,但他卻光
明正大地穿到街上來。
他長得是什么樣子?
究竟是個怎么樣的人?
誰也看不見,誰也不知道,他全身上下根本沒有一寸可以讓人家看見的地方。
但也不知為了什么,每個人都覺得他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充滿了危險。
最危險的當(dāng)然還是他背后背著的那柄劍。
一柄四尺七寸長的烏鞘劍。
很少人用這種劍,因?yàn)橐獙⑦@么長一柄劍,從劍鞘中拔出來就不是件容易事,那必須有很特別的手法,很特別的技巧。
能用這種劍的人,就絕不是容易對付的。他既然已很困難地將劍拔出來,就絕不會輕輕易易放回去。
劍回鞘的時候通常已染上了血。
別人的血!
這三個人走進(jìn)來后,就占據(jù)了最里面角落的一張桌子,顯然不愿意打擾別人,更不愿意被別人打擾。
他們要的東西是:“隨便?!?
那表示他們既不是為了“吃”而到這里來的,也不講究吃。
不講究吃的人若不是憂心忡忡,就一定是在想著別的事。無論他們想的是什么,都一定不會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林太平一直在瞧著黑衣人的劍,喃喃道:“劍未出鞘,就已帶著殺氣?!?
王動道:“不是劍的殺氣,是人的殺氣。”
林太平道:“你們知不知道這人是誰?”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就算已喝得酩酊大醉,也絕不會找這人打架?!?
燕七忽然道:“另外兩個人我倒認(rèn)得?!?
郭大路道:“他們卻不認(rèn)得你?!?
燕七笑了笑,淡淡道:“我算什么,像他們這么有名氣的人怎會認(rèn)得我?”
郭大路道:“他們很有名?”
燕七道:“坐在最外面那個又瘦又高的人,叫作夾棍,又叫作棍子。”
郭大路道:“棍子,倒也像,夾棍這名字就有點(diǎn)特別了?!?
燕七道:“夾棍是種刑具,無論多刁多滑的賊,一上了夾棍,你要他說什么他就說什么,要他叫你祖宗他都不敢不叫。”
郭大路道:“他也有這種本事?”
燕七道:“據(jù)說無論誰遇著他都沒法子不說實(shí)話,就算是個死人,他也有本事問得出口供來?!?
王動道:“這人的手段一定很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