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還是春天。

三月，正是草長鶯飛的濃春。

白雪已融盡，地上一片綠，山頭上也一片綠。

郭大路正坐在綠蔭下發(fā)怔。

他是真的發(fā)怔，因?yàn)檫B燕七走過來的時(shí)候，他都沒有注意。

燕七本來可以嚇?biāo)惶?，本來也很想嚇?biāo)惶摹?

但是看到他的樣子，燕七就不忍嚇?biāo)恕?

他是什么樣子呢？

一臉吃也沒吃飽，睡也沒睡足的樣子，而且已瘦了很多。

燕七輕輕嘆了口氣，悄悄地走過去，走到他面前時(shí)，臉上就露出笑意，問道：“喂，你在發(fā)什么怔？”

郭大路抬起頭，看了他半天，忽然道：“你知不知道病人是種什么樣的人？”

燕七道：“是種生了病的人?！?

郭大路搖搖頭。

燕七道：“不對(duì)？”

郭大路道：“至少不完全對(duì)?！?

燕七道：“要怎么說才算對(duì)？”

郭大路想了想，道：“在孩子們的眼中，只要是躺在床上不能動(dòng)的人，就是病人，這種人并不一定有病?！?

燕七道：“你也不是孩子。”

郭大路嘆了口氣，道：“在我眼中看來，病人只不過是種特別會(huì)花錢的人?！?

燕七道：“這是什么話？”

郭大路道：“這是真話?！?

他說的確實(shí)是真話。

病人雖然不能喝酒，但卻要吃藥。

不但要吃藥，而且還要吃補(bǔ)品，這些東西通常都比酒貴。

燕七當(dāng)然也知道這是真話，因?yàn)檫@地方現(xiàn)在有三個(gè)病人。

林太平的傷還沒有好，又多了紅娘子和王動(dòng)。

燕七板起了臉，道：“就算真是實(shí)話你也不該這么樣說的?！?

郭大路苦笑道：“我的確不該這么樣說的，但卻不能不說?！?

燕七道：“為什么？”

郭大路道：“因?yàn)槲椰F(xiàn)在已經(jīng)快變成個(gè)死人了?！?

燕七道：“死人？”

郭大路望著面前的一疊東西，苦著臉道：“照這樣下去，用不著兩天，我想不跳河都不行?！?

他面前擺著的是一大疊賬單。

賬單的意思就是別人要問他要錢的那種單子。

郭大路從中間抽出了一張，念著道：“精純燕窩五兩，紋銀十二兩正?！?

他將這單子重重一摔，長嘆道：“一只鳥做的窩居然能這么值錢，早知道這樣子，我倒不如變成只鳥算了，也免得被藥鋪的人來逼賬?！?

燕七嫣然一笑，道：“你本來就是只鳥，呆鳥?！?

郭大路嘆氣的聲音更長，道：“我相信就算是真的呆鳥，也絕不會(huì)來管賬。”

燕七眨眨眼，道：“誰叫你來管賬的？”

郭大路指著自己的鼻子，說道：“我——我這只呆鳥?！?

的確是他自己搶著要管賬的。

林太平、紅娘子和王動(dòng)都已不能動(dòng)，能動(dòng)的人只剩

下他跟燕七兩個(gè)，要做的事卻有很多。

燕七問他道：“你是要管家，還是管賬？”

郭大路連想都沒有想，就搶著道：“管賬?！?

在他想來，管賬比煮藥燒粥侍候病人容易得多，也愉快得多。

現(xiàn)在他才知道自己錯(cuò)了，錯(cuò)得很厲害。

郭大路苦笑道：“我本來以為天下再也沒有比管賬更容易的事了?！?

燕七眨眨眼，道：“哦？”

郭大路道：“因?yàn)橐郧澳菐讉€(gè)月里，我們根本沒有賬可管?！?

燕七笑道：“就算有賬，也是筆糊涂賬?！?

郭大路道：“一點(diǎn)也不錯(cuò)?！?

他又嘆了口氣，接著道：“那時(shí)我們有錢，就去吃一點(diǎn)、喝一點(diǎn)，沒錢就憋著，就算整天不吃不喝都沒關(guān)系?！?

燕七道：“那時(shí)我們至少還可以大伙兒一齊出主意，去找錢。”

郭大路道：“但現(xiàn)在卻不同了?！?

燕七慢慢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不禁長嘆了一聲，道：“現(xiàn)在的確不同了。”

病人既不能餓著，更不能不吃藥。

所以不管他們有錢沒錢，每天都有筆固定的開支是省不了的。

那筆開支還真不少。

出主意去找錢的人反而連一個(gè)都沒有了。

燕七要忙著去照顧病人，郭大路要拼命動(dòng)腦筋去賒賬。

郭大路嘆道：“我只奇怪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