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秋看著岑媽媽,就擰了擰眉頭。
她想到下午大家見到胡夫人那樣的表情,看來這件事情大家都知道,既然大家都知道,就必然不是什么辛秘的事,那岑媽媽又為什么這樣遲疑,面色震驚!
析秋淺淺笑著看著岑媽媽:“媽媽怎么了?可是不方便說?”
岑媽媽面色露出猶豫之色,她沉吟片刻像是下了決心一樣,回析秋的話:“夫人誤會了,不是不方便說,是因為事情過去很久,胡家這幾年搬回了老家也不常在府里走動,奴婢一時沒想起來?!彼f著臉上猶豫褪去,換上了一貫的正色。
析秋卻是挑了挑眉,如果是一時沒有想起,又怎么露出那樣的神色,岑媽媽這樣欲蓋彌彰,越發(fā)讓析秋生出狐疑來。
難道這胡家和府里有莫大的淵源不成?
岑媽媽沉吟片刻,慢慢解釋道:“胡家原先也住在京中,胡老爺當時在六科給事中任職,后來胡老爺去世胡家才一家子搬回了徐州!”她說著頓了頓,析秋聽著卻愈加的納悶,六科給事中雖有些權(quán)利,可也不過是個七品微末的官職,怎么可能和宣寧侯府有來往,而太夫人不但對胡夫人禮遇,更是請她給蕭延箏做媒。
這不合常理!
岑媽媽仿佛知道析秋的疑問,又道:“夫人有所不知,弘治九年苗疆動亂,老侯爺臨危受命領(lǐng)兵鎮(zhèn)壓苗疆,直至德宗繼位到正德二年才回京,這三年侯爺一直帶兵在外,夫人肯定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話,承宗在位時侯爺?shù)募Z草補給從不曾疏漏,兵部也是正色以待,可始料不及的是,德宗這期間朝局動亂,各人自顧不暇,哪里還有人顧得上出兵在外的侯爺”
析秋仿佛聽懂了一些,當年侯爺出兵三年,等他回京時京城已經(jīng)換了天,皇位上坐著的已經(jīng)是德宗,這期間動亂侯爺?shù)募Z草補給定會受到影響。
“那段時間,為侯爺在兵部奔波,督促糧草的就是當時在六科任職的胡大人,因為他周旋其中,侯爺?shù)募Z草才沒有斷過?!?
這么說,胡家也算是對蕭家有恩。
“所以,侯爺平安回京后,便在府中設(shè)宴招待胡大人,當時”岑媽媽看了眼析秋小聲道:“當時四爺還在襁褓之中,恰巧胡夫人在前些日子誕下了一位千金,所以老侯爺酒酣興起時,便拍板給四爺還有胡小姐定了親事?!?
析秋靜靜聽著,在四爺之前老侯爺已經(jīng)有了三子,而當時蕭府可謂風(fēng)雨飄搖,四爺將來并沒有多少的保障,胡大人雖只是小小的七品官,可卻是在六科任職,這六科可謂是位輕權(quán)重的最好體現(xiàn)的地方,而胡家前面已經(jīng)有了兩位公子,也不算家底很薄。
于是,四爺?shù)幕槭戮瓦@么定了,和胡小姐各自在府里成長,但胡小姐福薄自小便是身子孱弱,蕭四郎一等到十八歲,兩人一直未成親,而胡小姐呢,終于在十八歲那年紅顏薄命撒手而去
之后的事情她也聽說過,蕭四郎為未過門的妻子守孝三年不娶的傳聞!
岑媽媽看著析秋垂著臉,臉上表情變幻莫測時,剛剛放下的心又重新提了起來,若四爺只是定了親事,最后胡小姐去世也就罷了,可四爺那幾年為胡小姐守孝三年的事,滿城皆知,大家都道四爺對胡小姐情深意重,所以才守孝三年。
這些事,不知道四夫人聽了心里會不會介意。
這些日子她看得出四爺很疼四夫人,夫妻感情也頗好,四爺比起以前越發(fā)的穩(wěn)重,她看在眼里心里滿是高興,卻不料夫人喊她來問胡家的事情,她真的很怕因此給他們之間造成誤會。
“夫人!”岑媽媽道:“定親時四爺還小,后來兩人慢慢長大,胡小姐因為身子不好,又是自小訂了親事,就基本沒有出來走動過,她和四爺也從來沒有見過面,所以”她很想告訴析秋,四爺和胡小姐不過是定了親事罷了。
“我知道了。”析秋笑著說著,臉上表情淡淡的并沒有不高興的樣子:“那胡夫人怎么又給二小姐做媒了?”
岑媽媽道:“這件事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奴婢知道,太夫人一直對胡夫人禮遇有加,所以每每胡夫人到府里來走動,太夫人都會親自接見,許是因為這事,胡夫人提到龐家時,太夫人仔細看過龐大人,就答應(yīng)了,倒不是因為是胡夫人做的媒,才定的胡大人!”
岑媽媽顯得很緊張,不停觀察析秋的神色。
“原來是這樣?!彼援敽蛉说礁飦頃r,大家才用那樣的眼神看她?是覺得如果胡小姐不早逝,如今的四夫人應(yīng)該是胡小姐才是?
而胡夫人,她會不會也覺得,自己的女兒如果不離世,現(xiàn)在也該是二品誥命,堂堂的大都督夫人才是?
析秋嘲諷的笑笑的,又道:“您去忙吧,這段時間廚房的事辛苦您了?!彼歪瘚寢屨勥^,讓她到房里來服侍,可岑媽媽拒絕了,說是她好幾年沒在主子跟前服侍,若是再到房里去,怕手下生疏給析秋添麻煩,不如就留在廚房,她也自在些。
析秋明白,她們現(xiàn)在正餐雖依舊從大廚房過來,但平日里許多吃食許多還是從小廚房做了送來,岑媽媽留在廚房,也是為了在吃食上能盡量把關(guān)。
析秋沒有強求,有岑媽媽這樣的老人留在廚房里,她也放心。
“那奴婢下去了。”岑媽媽遲疑的看了眼析秋,緩緩?fù)肆顺鋈ィ嶂男膮s一直沒有放下去,等下午蕭四郎出門,岑媽媽故意在院門口候著蕭四郎:“四爺!”
蕭四郎一愣,回頭看著岑媽媽問道:“什么事。”
岑媽媽看了眼院子,見四夫人身邊的幾位丫鬟都沒有出來,她便迅速將析秋問胡家的事說了一遍:“奴婢怕夫人多想,四爺您看”
蕭四郎聽著面色不變,卻是挑了挑眉頭,他看著岑媽媽漫不經(jīng)心的點點頭道:“你去吧,我知道了?!?
岑媽媽見蕭四郎仿佛沒有放在心里,不由急切的道:“四爺,您要不要和夫人解釋一下?”
“我心里有數(shù)?!笔捤睦烧f著,轉(zhuǎn)身便去了外院。
這邊析秋吩咐碧梧道:“你去府里打聽看看,當年胡家還沒有旁的事情?!贬瘚寢尩臉幼樱置骶褪怯性挍]有說完,對她還是有所隱瞞。
等下午碧梧回來,就回析秋道:“當初胡小姐生病時四爺曾托了許多人,在民間尋神醫(yī)良藥,后來還親自去通州請了張神醫(yī)。”
張神醫(yī)?
析秋想到當初她中毒時,來的那位張醫(yī)女!
她目光閃了閃,沒想到蕭四郎當初為了胡小姐做了那么多事。
碧梧看了眼析秋的神色,又小心翼翼的補充道:“據(jù)說,當年胡大小姐去世后,胡夫人有意想讓胡二小姐代替長姐嫁到蕭家來那位胡小姐還來府中住了幾日?!?
析秋一愣,問道:“那后來婚事怎么又取消了?”
碧梧搖著頭,也是一臉茫然:“大家眾說不一,有人說二小姐長的其貌不揚,四爺沒有看上,有人說四爺對大小姐情意深重,若不然胡大小姐去世后,四爺怎么會為了胡大小姐守孝三年呢。”
兩種假設(shè),析秋都存有疑惑,尤其是那位胡二小姐,竟然在府里住了幾日,這么說來當時太夫人是同意了?
那么蕭四郎又是什么態(tài)度呢?
析秋知道,那是以前的事情,無論蕭四郎當時是什么態(tài)度,但事情過了這么久,即便真的有事也該過去了。
她并非介意,而是單純的好奇。
況且,胡家既然對蕭家有恩,太夫人又對胡夫人這樣禮遇,那么蕭四郎對胡夫人對這位前任岳母又是什么態(tài)度呢?
她靜靜坐著,沒有說話。
太夫人中午起來,哄了鑫哥兒,敏哥兒吃了點心后,祖孫三人正坐在一起說話,鑫哥兒就問太夫人:“祖母,晟哥什么時候回來?”
“你們五叔派人來說,說是明天就把人送進來,怎么想晟哥了嗎?”太夫人笑著道。
鑫哥兒點點頭道:“想!”太夫人聽著呵呵的笑了起來。
這時,吳媽媽掀了簾子進來,朝太夫人看了一眼,太夫人就轉(zhuǎn)頭笑著和兩個孩子道:“這會兒外面出了太陽,你們到院子里去玩吧,不過要記得不能跑的太遠?!?
敏哥兒和鑫哥兒雙雙點頭,各自下炕穿了鞋,由奶娘牽著手出了門。
太夫人端茶啜了一口,問道:“什么事?”
吳媽媽就小聲道:“寶珠被四爺送去山東莊子里了。”太夫人聽著一愣,詫異道:“可知道為了什么事?”
“那邊都是四夫人的人,奴婢也只聽了個大概,一早上四夫人就把寶珠找去了,后來留了寶珠在房里,又關(guān)了房門發(fā)生了什么事并不知道,只知道等四爺回房就喊了胡總管進來,說把人送到莊子里去?!?
太夫人聽著若有所思,沉吟許久擺手道:“送去便送去吧,那丫頭也確實是個不省心的?!辈⒉幌肷罹科溟g的事情。
吳媽媽也垂了眉眼點頭道:“奴婢知道了?!?
正說著,紫薇掀了簾子露臉回道:“四夫人來了?!?
太夫人就看了吳媽媽一眼,吳媽媽親自掀了出去迎析秋,析秋笑著朝吳媽媽道:“這兩天天氣好,我瞧著梅林里梅花都透了新枝,也不知是不是要開花了?!?
“往年都是這時間?!眳菋寢屝χ蚱鸷熥樱骸芭居浀萌ツ昝坊ㄩ_時,正是上元節(jié)?!?
析秋笑著點頭:“這敢情好,等到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我們不賞燈倒是可以賞梅了?!?
吳媽媽跟著后面應(yīng)是。
析秋已經(jīng)進了門,朝太夫人行了禮:“娘?!碧蛉它c點頭問道:“老四呢,這會兒在房里還是出去了?”
“中午喝了點酒,在房里歇了午覺,這會兒還沒起!”說著人已經(jīng)在太夫人腳邊的杌子上坐了下來,太夫人點了點頭,嘆道:“他衙門里的事情也多,平日里我瞧著比他二哥還忙,整日里又是應(yīng)酬,可得仔細點身子才行。”
析秋應(yīng)是:“四爺心中有數(shù),每每喝酒便也是點到為止,旁的人也不敢強求,您就放心吧?!辈]有隨著太夫人的話去責怪蕭四郎。
太夫人心里暗暗點頭,又放心了一些。
吳媽媽奉茶過來,析秋笑著接過,端在手里垂了眉眼和太夫人道:“有件事想和娘說,可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太夫人目光一閃,笑著道:“前段時間,山東莊子里管事來,說是自家兩個兒子年紀大了,求了我在府里配個人,你也知道的?!闭f著一頓,又道:“我尋思了些日子,就定了寶珠去,也讓人和那邊的管事打了招呼,想著就這幾天把人送過去?!?
卻是先析秋一步,將寶珠的安排說了出來。
析秋一怔,她沒有想到太夫人不但沒有問寶珠的事,還說將寶珠配了去山東,這樣一來就等于告訴她,寶珠被送走了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她并沒有介意,不但沒有介意還恰恰和她的想法一致。
不愧是太夫人,寶珠被送走已經(jīng)是事實,她沒有必要將寶珠接回來,何不就順手給了析秋這個人情。
析秋露出感動的樣子,看著太夫人紅了眼角喊道:“娘”
太夫人卻是笑了起來,道:“這點事也紅了眼睛,真是沒長大的孩子?!?
析秋紅了臉垂下了頭,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氣。
下午回房里,蕭四郎也剛剛從外院回來,析秋便想就著昨天的話題,可想到蕭四郎昨天的態(tài)度,她便沉了聲等他主動來說。
于是,她便坐在一邊,拿眼去看蕭四郎,等著他說話。
蕭四郎就坐在一邊,拿了折子去看,仿佛沒有察覺析秋的異樣,說著一些旁的事情。
直到吃了晚飯,他說了很多話,卻獨獨不提昨晚的話題。
晚上,她服侍蕭四郎梳洗后,兩個人就靠在床上,析秋就主動將下午在太夫人房里的事和蕭四郎說了一遍,蕭四郎聽完就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沒有旁的話。
還是這樣。
析秋眼底閃股慍色,賭了氣就拿了書坐在一邊看。
心里卻想著下午岑媽媽說胡家的事,她忽然想起來,當初和大太太去普濟寺時,在普濟寺外看到了胡家的馬車,她當時還覺得奇怪,沒有想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胡家竟然和蕭四郎又有這樣的淵源。
她記得當時在山腳下也碰到了蕭四郎,蕭四郎還隔著簾子和大太太說了話,如今看來,那一次并非巧合,蕭四郎去普濟寺是不是就是見胡家的人呢?
是不是說他和胡家還有聯(lián)系呢。
她側(cè)目去看蕭四郎,見他正擰了眉頭,表情有些陰晴不定
要是問他,他定然還是不會說的吧。
析秋嘆了口氣,手里的書漫無目的的翻了一頁,卻不想開口說話,又翻了一頁
嘩啦啦的翻書聲在房里不斷重復(fù)著響起。
蕭四郎側(cè)目看著析秋,就見到她拿著書,一頁一頁的翻著,擰著眉頭顯得心不在焉的樣子。
她平時看書看的很慢,每一個字都會細細的看,有時候還會拿了筆在后面注解,但今天卻是不同,翻書這樣快分明就是沒有去看。
蕭四郎眉頭漸漸挑了起來,就靠在一邊也不去說話,靜靜的看著她。
析秋翻了幾頁,又將《四民月令》放在一邊,在床頭又抽出《大周地理志》來看,翻了幾頁不知不覺就翻到徐州那一頁
蕭四郎的目光就落在書面上,眼底光芒閃爍起來
他拿走身后的迎枕,抽身便躺了下來。
析秋本以為蕭四郎至少會和她說點什么,可他就這樣睡了,兩人躺在一起一個晚上,她卻是半句話都沒有說,析秋放了書隨手便熄了燈,也在床外躺了下來。
黑暗中她翻了個身,背對蕭四郎閉上了眼睛。
迷迷糊糊中,一只手伸了過來搭在了她的腰上,析秋一愣一瞬睡意俱都消散無蹤,她等了等蕭四郎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便小心翼翼的將他的手拿了下去,重新躺好,她悄悄朝床外移了移
那只手,又重新搭了上來。
析秋擰了眉頭,緩緩?fù)鲁隹跉?,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努力忽略那只手。
那只手開始不安分,一點一點順著衣襟探到了她的胸口,析秋眉頭一橫就拍了那只手:“妾身很困!”說著扭了扭身子,想要避開那只手。
“??!”那只手沒有離開,反而一用力將她扯進了被子里,隨即她的后背已經(jīng)貼進了蕭四郎的懷中,析秋一驚便呼出了聲。
“四爺!”析秋慍怒道:“妾身很累,妾身現(xiàn)在要休息了,四爺也早些睡吧!”
不說就不說,索性大家都不要說話罷!
“胡家的事”靜謐中,蕭四郎在她身后,突然開了口:“并非如眾人說的那樣?!?
析秋聽著一愣,沒有想到蕭四郎會主動去提胡家的事,她沒有搭腔卻暗暗在等他說話。
蕭四郎摟著她,又沉吟片刻慢慢解釋道:“當年胡小姐生病后,胡夫人上門來求娘,請娘在民間尋找神醫(yī),我當時在外面已經(jīng)認識了許多人,聽到便托了人在四處打聽,后來得知通州有位張神醫(yī),醫(yī)術(shù)高超但為人卻極為倨傲,娘請了幾次都沒有請來,于是我便親自去了一趟通州,將張神醫(yī)綁去了胡府”他說著一頓又道:“不過時機已經(jīng)過了,胡小姐還是去世了?!?
他淡淡說著,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語氣很平靜。
原來是這樣,析秋僵著的身子松了松。
蕭四郎又道:“因為胡小姐的去世,府里就有很多媒人上門提親,我不甚其煩,便一怒之下說要替胡小姐守孝三年,想落個清靜?!?
也就是說并非因為他對胡小姐情意深重,傷心難過才做了決定,而是為了避開府里那些提親的人,不過這樣說,到是附合蕭四郎的性格作風(fēng)。
“事情并非外間所傳那樣,我和胡小姐也不過見過一面罷了,婚事也是父親定的,所以也沒有別人所想的那樣情深難決,悲痛欲絕!”蕭四郎說完,析秋依舊沒有說話,他不由詫異便貼著析秋的耳邊道:“丫頭,你不相信?”
“沒有?!蔽銮锿蝗怀雎暯釉挼溃骸版硐嘈拧!闭f完,她轉(zhuǎn)過身來和蕭四郎面對面,問道:“只要四爺和妾身說的話,妾身都相信?!?
蕭四郎看著析秋滿臉認真保證的樣子,大大的眼睛清澈而純真,他哈哈笑了起來,摟的越發(fā)的緊。
析秋被他摟的透不過來氣,但心里還依舊留著疑問,她很想問一問那位胡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可若是她問出來,又覺得很奇怪,可是到底哪里奇怪她又說不上來,就這樣一句話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讓她的感覺很怪。
“丫頭。”蕭四郎收了笑,將臉貼在她的脖子里深吸了口氣,清淡如蘭的香味中,他慢慢道:“丫頭,我沒有生你的氣,我只是在生我自己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