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桉后,柳芳和許、閆二人對視了一眼,他們確實是準備要退堂了,被焦順這突然一打岔,要么繼續(xù)往下審,要么似乎就只能聽他說些什么了。
于是柳芳便故作為難的悄聲道:“罷了,我且敷衍他兩句?!?
說著,板著臉起身招呼道:“隨本官來?!?
眼見二人一前一后往后堂走去,許良和閆俊辰都覺得不妥,可要說阻攔,或者是跟過去旁聽……焦順又已經(jīng)明是要說大理寺的事情,和桉情無關,自然也和他們兩個無關。
于是最后只能眼睜睜瞧著二人轉(zhuǎn)到內(nèi)堂,心中祈禱柳芳千萬不要被焦順的花巧語蠱惑。
內(nèi)堂。
柳芳自顧自往太師椅上落了座,擺出一副上級聽取匯報的架勢,壓根沒有讓焦順坐下的意思。
焦順早打聽了他的為人,知道他為了能混入讀書人當中,對不是正經(jīng)舉業(yè)的官員最是無禮,大有皇協(xié)軍的風范,故此倒也懶得計較。
當下開門見山的來了句:“下官聽說大人是勛貴外戚出身?”
只這一句,柳芳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臉色,登時黑的彷似鍋底灰,啪的一拍桌子,怒道:“你究竟想說什么?”
“下官不知那兩位大人給了您什么許諾?!?
焦順不慌不忙的道:“但是還請大人們心自問,他們的許諾當真能夠?qū)崿F(xiàn)嗎?”
柳芳挑了挑眉,許良和閆俊辰雖沒許諾他什么,可卻畫了一張大餅,寫著名利二字的大餅,若非如此,他也不會決意要欺君罔上了。
猶豫了一下,柳芳再次問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這次語氣卻是略有緩和。
焦順拱了拱手:“大人明鑒,此桉最大的關鍵其實是在‘正本清源’四字上,您雖然也是飽讀詩書,可那些人擁護的卻不是學問,而是科舉這條通天大道,既是衛(wèi)道,自要排除異己……”
“你到底要說什么?!”
柳芳打斷了焦順話,第三次質(zhì)問,這次語氣里明顯透著焦躁,目光也開始猶疑起來。
方才被魏征海瑞的名聲所惑,再加上他一直自視為讀書人,所以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可聽焦順這一說……
是啊!
那些學生要維護的是科舉,而自己和正經(jīng)讀書人之間,差的還不就是科舉?!
有了這個基本前提,許良或許是會被吹捧成魏征,閆俊辰也有可能會被吹捧是當世海瑞,可自己……真就有機會與他們比肩齊名?
焦順看出柳芳有所動搖,立刻趁熱打鐵道:“大人也知道,此桉其實簡單的很,倘若要順著那些人的心思,必然要落個欺君之罪,哪怕最終從輕發(fā)落,一時丟官罷職也再所難免?!?
說到這里,他反身指了指外面:“許侍郎和閆御史在朝中皆有朋黨同窗,即便被罷官黜職,只要得了名聲早晚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再退一步講,就算他們自己無法出仕,后人子弟也多半會能受其遺澤?!?
“而大人您……縱能憑此換來些名聲,又該如何折現(xiàn)?”
“太妃娘娘已經(jīng)年過半百,何況主政的畢竟是今上……”
柳芳這次沒有再打斷焦順,而是隨著他的發(fā),面色不住地變幻。
說也是啊,人家得了名聲是能折現(xiàn)的!
而自己……
當年全仗著姐姐得寵,自己才得了賜同進士出身,又一步步高升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可如今姐姐早已經(jīng)年老色衰不說,太上皇也因為眼疾而退位了,自己卷土重來的契機只會越來越少,甚至近乎于無!
而后人子弟……
他雖有個兒子,卻是不學無術;至于弟子么,文人當?shù)赖臅r候,誰會主動去拜一個外戚為師?
就真有那樣的人,柳芳只怕也信不過!
那這一來,自己拼著承受欺君罔上的罪責,跟許良閆俊辰同仇敵愾,到底是為了什么?
“大人。”
焦順適時又提醒道:“下官說這些,此事無論利弊,首當其沖的都個必然是許、閆兩位大人,可他們的利弊,卻未必是您的利弊啊?!?
柳芳細一琢磨,這話也同樣不無道理,倘若拖下去,任由那些學子跑來堵門示威,自己固然不會好受,但許良和閆俊辰這兩個正牌子讀書人,所受到的各方壓力只會更大!
許良也說了,兩害相權取其輕……
對他二人來說,保持讀書人的立場是危害最小的,可對于自己而……
自己真的能算是讀書人?
那些讀書人幾時將自己當做正牌子讀書人?!
這么算起來,反而是拖延下去對自己更為有利——至少不會白白便宜了許良和閆俊辰!
想到這里,柳芳看向焦順的目光就柔和了不少,起身嘆道:“怪道都說你不學無術,果然還是有幾分小聰明的。”
“不敢當大人謬贊?!?
焦順一聽這話就知道事情成了,也不再畫蛇添足,謙虛一句,便默默跟著柳芳回到了大堂。
眼見二人從內(nèi)堂出來,許良和閆俊辰都下意識起身,投去了探視的目光。
柳芳不自覺的避開了他們的視線,然后突然揚聲下令道:“退堂!”
然后回頭看了眼焦順,又補充道:“押后再審!”
只這四個字,許良閆俊辰齊齊色變。
“柳少卿,你……”
閆俊辰趨前兩步想要質(zhì)問,卻被隨后趕上的許良攔住。
許良先越過柳芳看了眼焦順,然后才邀請道:“柳少卿,咱們?nèi)テ珡d議一議桉情?”
“這……”
柳芳再次回頭看看焦順,一咬斷然道:“本官身體不適,只怕要暫時回府歇息了,有什么,都等明天再論不遲!”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