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武人不服輸?shù)谋灸埽沟脧堖|憤恨不平，他反反復復地思忖，那個人究竟是誰？如果不是那個持槍之人突然出現(xiàn)，剛才本該能夠斬殺雷遠，本該能夠殲滅這股叫人頭痛的賊寇！可是沒有頭緒……誰知道賊寇當中怎么會冒出這樣一個人？這樣的人物足以橫行天下，又怎么會成為賊寇？簡直荒唐！簡直不可思議！

張遼覺得有一點頭痛，甚至還有一點沮喪。

身邊有囊囊的腳步聲起，那是預定要參與第三次進攻的部隊。因為山道狹窄，部隊調(diào)動不易，先得等前隊撤離，后隊才能填充進前隊騰出的空間；所以這一隊人馬來得比預想中晚些。

這支部隊與此前兩支相比，甲士的比例要低的多，配備的武器也不那么精良，但張遼仍然將之列入作戰(zhàn)的序列。皆因這支部隊原本隸屬于平北將軍張燕，乃是依托深山巖阻、與朝廷對抗二十年之久的黑山軍余部，最擅山地作戰(zhàn)。

這支兵力的軍司馬名喚王當。其部下中，有兩百余人是在深山巨壑中做慣了賊寇的，全都使用短戈、短戟之類兵器，能夠赤足在巉巖間縱躍攀援，精擅狹小空間內(nèi)的混戰(zhàn)、惡戰(zhàn)。

但是，到了現(xiàn)在，還有必要再進攻么？臺地上的賊寇如此堅韌，還有一個身手高明到極點的豪杰之士在內(nèi)。再攻一次，能贏么？

張遼正在猶豫，王當已來到他面前躬身下拜。

張遼瞇著眼，看了王當半晌：“你跟我來?！?

兩人沿著山道向前，繞過巖壁，來到能夠看清擂鼓尖隘口的位置。這時雨勢漸漸停歇，而山風漸漸變強，沿著直立如壁的陡崖盤旋呼嘯著，將張遼的甲衣吹得颯颯抖動。張遼以手指劃，自下方地形開始為王當解說：

“此番進攻，依舊會遭賊寇的箭矢和飛石襲擊，所以動作要快，莫要在臺地前方耽擱……”

王當忽然打斷了張遼的話：“將軍，你看上面！”

張遼猛抬頭。

那個持槍逼退自己的人，不知何時站在了石梯的盡處，正淡然注視著下方，又有更多士卒從臺地后方默然現(xiàn)身。這些士卒全都是身著甲胄的精銳，手持矛戈刀盾等武器，并肩肅立。山風呼嘯而過，他們兜鍪側(cè)面統(tǒng)一懸垂的白色纓毦隨風擺動，仿佛起伏的波濤中激起朵朵白色的浪花。

一名身材高大的士卒從更后方走來，雙手將一根粗重的旗桿立起，頂端的旗幟被山風鼓動，噼啪聲中猛地展開。赤紅色的旗面上，只有一個黑色的趙字。

趙？

張遼心念電轉(zhuǎn)。

這人……原來是劉豫州的部下，偏將軍趙云。

昔日張遼在飛將呂布屬下，曾經(jīng)與時任徐州牧的劉備或敵或友。后來劉備寓居許都，張遼又與關(guān)羽、張飛二人往來過數(shù)次。在張遼看來，關(guān)、張俱為當世熊虎之將。劉豫州雖然氣魄恢弘遠不如曹公，但也寬厚弘毅、能得人心，堪稱當世的英雄，故而才能使得這樣的虎臣忠誠不二。

至于趙云，張遼此前不曾見過。只聽說劉豫州在當陽長坂潰敗、棄妻子而走時，是此人懷抱弱子于萬軍之中殺出血路脫身。直到今日交手，張遼才赫然發(fā)現(xiàn)，此人竟是足與關(guān)羽、張飛相提并論的“萬人敵”！

張遼將心中的惱怒與不服壓了回去。他對自己說，趙云確實是萬人之敵，但我也是天下屈指可數(shù)的驍勇之士，如果身心狀態(tài)極盛時，未必就不能匹敵趙云。但問題的關(guān)鍵不在這里……

眼看張遼凝立不動，曹軍將士們反倒有幾分不知所措。王當有些按捺不住，他來到張遼身旁低聲道：“將軍，我看他們的人數(shù)也不是很多。咱們不妨再試一試！”

張遼瞥了王當一眼，抬眼凝視著趙云身后那些將士們，凝視著那些懸垂于兜鍪側(cè)面、在風中飄蕩的白色纓毦。聽說劉備客居新野時，因為窮極無聊，所以用白色的牦牛尾編織纓毦以作消遣。后來他的兵力大張，便將白色纓毦分賜給追隨他南征北戰(zhàn)多年的親衛(wèi)銳士，以示榮寵。這些佩戴白色纓毦的士兵遂自號為“白毦兵”，是足以與天下任何一隊雄兵猛將抗衡的強兵。

趙云在此，白毦兵也在此。

劉豫州竟然插手淮南的戰(zhàn)事。

張遼很清楚曹公對劉豫州是多么重視。此君雖然屢戰(zhàn)屢敗、崎嶇百折，卻總能在顛沛險難之時彰顯信義、愈發(fā)得人擁戴，如今雄踞荊南四郡，虎視大江，誠為勁敵。

此刻劉豫州所部應(yīng)該正與周郎協(xié)作，圍攻征南將軍曹仁所據(jù)守的江陵城；而其麾下重將關(guān)羽，正忙于斷絕江陵北道，與徐晃、樂進、文聘、李通等人廝殺的有來有去。如今整個荊州西北都打成了一鍋粥，劉豫州又怎么會有余裕插手淮南的戰(zhàn)事？難道……張遼心中忽然戒懼：莫非江陵已然有失，而孫劉兩家將在淮徐一帶攜手大舉？

這種可怕的場景，讓張遼渾身發(fā)冷，讓他一時透不過氣來。果真如此的話，甚至連曹公本隊，都勢必全面收縮以待大戰(zhàn)，自己為何要在這崇山峻嶺間消耗下去？非要打下去，又有什么意義呢？

“沒有必要了。”張遼面無表情地道：“傳令，盡快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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