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彎殘月若隱若現(xiàn)于茫茫夜幕,夜幕下的宕渠水就像一條色澤慘澹的白練,寬寬窄窄地蜿蜒延伸于起伏群山間。除了月光和水波以外,綿延群山都掩于深沉寂靜之中,絕無動靜。
唯一的火光,就持在雷遠(yuǎn)的手中。
數(shù)名高大的扈從舉著氈布,為他遮蔽光亮,不使外泄。而他持著小小一盞油燈,對著一卷文書長久凝視。因為夜風(fēng)漸漸猛烈,油燈的微弱火光躍動不止,使得雷遠(yuǎn)的面容也顯得陰晴不定。
過了許久,他才將油燈交給扈從們,又把文書交給身邊的郭竟。
他輕聲嘆道:“局勢推進得真快?。 ?
郭竟接過文書,示意扈從們將油燈稍許舉得高些,低聲念道:
“七月二十日,玄德公和劉季玉在涪城會面時,遭到亂軍襲擊。兩位州牧退回本營,發(fā)兵平亂。劉璝、張任收攏亂軍于綿竹,據(jù)城而守。雷遠(yuǎn)以平亂為名攻陷江州,迎荊州軍入蜀。”
“七月二十八日,玄德公強攻綿竹。荊州大軍先頭部隊抵達(dá)江州?!?
“八月十日……也就是今天,子龍將軍的兵馬已過江陽,沿途克定郡縣;翼德將軍的兵馬沿涪水北上,已會合主公,陷落綿竹、雒縣,預(yù)計今日將抵成都?!?
郭竟輕聲笑了起來:“聽說,那位試圖奪位的公子劉循實乃庸碌之輩,全無統(tǒng)合益州諸將的能為,分明成都城中有精兵三萬、谷支一年,卻上下紛亂,只求龜縮?!?
坐在角落的馮習(xí)笑道:“劉季玉親自出面以益州牧的身份平亂,再得主公雄兵為憑,那些亂兵能做什么?難道劉循還真敢與他的父親在戰(zhàn)場上面對面?此刻或許主公已入成都,亦未可知也?!?
眾人一齊搖頭,又一齊點頭。
所有人都覺得,既然敢于作亂,一開始就該使劉季玉沒于亂軍,否則日后遲早是要輸?shù)?,這位公子劉循行事不像是傳中野心勃勃之人,反倒像是玄德公派出的臥底。
然則這語不合宣之于口,心里明白就行,非要問的話,便是天意襄助主公。
“或許我們這一仗打完的時候,成都那邊也已底定,大家可以去成都論功受賞,也不枉了前后大半年數(shù)千里的奔波鏖戰(zhàn)?!崩壮纹诖氐?。
雷澄這句出來,卻沒人接話。
在雷遠(yuǎn)勒兵北上的時候,沒人想到會遇見馬超這樣的強敵。直到諸將十萬火急進兵至漢昌附近,他們?nèi)匀粵]有想明白,馬超是如何插翅飛過千山萬壑的。不是說,馬超所部受到夏侯淵的奇襲大敗么?看眼下情形,此人來勢洶洶,哪里有半點新敗的架勢?
此刻雷遠(yuǎn)所部合計六千,而漢昌那邊此前軍報,馬超所部至少超過一萬。雙方兵力可謂懸殊。而雷遠(yuǎn)這奮威將軍的名頭,更遠(yuǎn)遠(yuǎn)不能與馬超縱橫雍涼的赫赫聲威相比。
明日之戰(zhàn),必定是苦戰(zhàn),偏偏雷遠(yuǎn)又不得不戰(zhàn)。
漢昌是米倉道最北的門戶,馬超若拿下漢昌,則進退無不如意。彼輩或者向西突入閬中,或者向南威逼宕渠、墊江,都能使原本十拿九穩(wěn)的蜀中局勢徒起波瀾。玄德公在成都的行動已經(jīng)到了最后關(guān)頭,若因馬超的出現(xiàn)而生變數(shù),誰也擔(dān)不起這個責(zé)任。
此戰(zhàn)后,今日在場的軍將,究竟有幾人能安然去往成都,享受勝利者的愉悅?并沒有人知道。
一時間,空氣壓抑、語凝滯。雷遠(yuǎn)下意識地探手握了握斜倚在身邊的長劍,只覺觸手微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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