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斗壽一聽李昖這話就知道大事不妙,連忙勸諫李昖不可因此輕易處罰世子,否則必將引起軍民反感,利于倭寇進犯。
李昖認為伊斗壽這是在指責自己為克服國難之障礙,群臣自不答應,紛紛為伊斗壽辯解,李昖見狀,轉(zhuǎn)而故作哀傷之態(tài),嘆息道:“行了行了,總歸都是寡人無能,應當放你們?nèi)プ冯S賢明的世子,寡人便留在此地,為世子助威也就是了。”
這話對于儒學入骨的朝鮮群臣而無疑是極其嚴重的指責,群臣只能再三請罪,但李昖仍心有不甘,思考片刻之后,又對眾臣說道:“也罷,寡人就當是世子是忠誠可嘉但卻魯莽行事吧。既然如此,世子之罪可免,但輔佐分朝各臣工之罪必究。都承旨即刻傳命,罷免所有分朝大臣官職!”
群臣錯愕不已,但眼下局面首先是要保住世子,分朝群臣罷免的問題只能后續(xù)再想辦法,當前這情形之下實在不宜繼續(xù)刺激大王了,以免他又再生事端,反而更加糟糕。
王令傳至伊川分朝,光海君痛心疾首,長嘆一聲道:“群臣有何過錯?倒不如廢掉我這世子之位,如今諸臣免職,獨我一人又能成得什么事?”
分朝大臣苦請世子堅守,為黎民百姓考慮,不可被此事連累。光海君希望尋求分朝明確支持,沉吟片刻,試探著問道:“若我無視王上之命,諸位是否依然愿隨我前行?如今民心在分朝,背負民心方能光復社稷啊?!?
然而分朝群臣聽到此處,卻都默然無語,無人敢于應聲。左贊成鄭琢諫道:“邸下,萬萬不可,若如此行事,再怎么背負民心也是在分裂社稷,不啻淪為叛賊也。府院君已送來書信,請與眾臣一起席篙請罪,歸功于大王,則可平息王上之怒,繼續(xù)引領(lǐng)臣民與倭寇抗戰(zhàn)?!?
光海君見群臣不應,而鄭琢再三堅持,最終只得應允。于是光海君率眾向北連連叩首謝罪,并呈交陳情狀向大王請罪。李昖得知后也知道眼下局勢危急,不宜逼迫太甚,因此也順勢表示對此事不再追究。
自遼東軍過江,遼東掛銜副總兵祖承訓所部一直在平安道官衙駐扎休息。這一日,平安道觀察使李元翼再次前來勸說起出兵:“副戎,您渡過鴨綠江來到朝鮮已有數(shù)日了,是不是應向平壤進軍了?”
祖承訓卻反問平壤倭寇是否撤退,見倭寇未撤,祖承訓說道:“本將已給足臺階,倭寇卻不領(lǐng)情,常道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既然倭寇不知進退,那本將也只好去平壤收割首級,為萬民除害了?!庇纱?,遼東軍開始進軍平壤。
但是這里有些問題,祖承訓一開始不是不愿輕易進兵的嗎,為何這下子忽然之間變了個人似的?道理很簡單,他的準備工作已經(jīng)基本完成了。
祖承訓字雙泉,遼東寧遠衛(wèi)籍,很早就加入李成梁麾下為家丁。其從一名普通家丁開始軍旅生涯,因為勇猛作戰(zhàn),近三十年來一路積功升至右軍都督府都督僉事、掛銜遼東副總兵,而且若不是當初高務實插手,其實祖承訓早些年就已經(jīng)夠真正做到遼東副總兵了。
這樣一個人,說他沒有兩把刷子,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實上,這幾天祖承訓一共做了四件事。
第一件事便是催促后軍抵達,由于祖承訓此次前來自己只帶了五六百家丁,即便加上另外幾員將領(lǐng)所部,也只有兩千三百多人。
但是,除此之外,其實還有約六百多人的其余部隊是從李家軍各地備御、守備中征調(diào)。這些兵力比較分散,因此來得也慢一些,這幾日過去之后,他們才總算到齊了,也讓祖承訓手中的兵力終于達到了三千。
由于之前祖承訓接到的命令本質(zhì)上是來給李昖壓陣、鎮(zhèn)住場面,因此有一個不自明的潛臺詞,那就是動作要快。動作要快便肯定不能用衛(wèi)所兵,否則根本趕不上趟,所以這次都是抽調(diào)的精銳,而且?guī)缀跞球T兵。
三千遼東李家軍騎兵,在祖承訓的認知中,已經(jīng)可以輕松橫掃女真上萬人的聯(lián)軍了,而在他看來,想必倭寇的實力也不會比女真強到哪去。因此,三千騎兵就位,祖承訓的膽氣一下子就壯了不少。
第二件事是催促朝鮮方面維持從義州至平壤的糧道暢通。在這一點上,朝鮮方面表現(xiàn)得還算盡心盡力,祖承訓派人查探過一番,發(fā)現(xiàn)至少到目前為止,糧道確實已經(jīng)恢復了。
第三件事和第二件事有些關(guān)聯(lián),那就是要求朝鮮方面在義州與平壤之間的大定江、清川江等天然屏障上搭建浮橋,以便明軍騎兵在準備妥當之后能夠急奔平壤,發(fā)揮騎兵突襲優(yōu)勢,令日軍防備不及。
這件事朝鮮也干得不錯,畢竟是搭橋不是打仗,朝鮮方面來了個軍民齊上陣,前后動員八萬多人,在短短三四天時間里就完成了浮橋搭建。
就這,祖承訓還不放心,又自行派人去查探了一番,發(fā)現(xiàn)浮橋質(zhì)量居然異??煽俊冒?,這可能也反過來說明朝鮮人現(xiàn)在多么希望天兵趕緊南下。
最后一件事則是要求朝鮮方面提供向?qū)?。這件事在祖承訓看來最簡單,實際上朝鮮也干得很快,不僅是派出幾名向?qū)敲春唵?,甚至干脆調(diào)動了幾支小股騎兵作為明軍向?qū)А?
這樣一來,自然是萬事俱備,祖承訓也就不再遲疑,南下進軍了。
此時平壤城內(nèi),小西行長也得到了明軍出兵且已然渡過鴨綠江的消息,正在召開應對明軍的會議。宗義智道:“明國援軍雖然不足三千(日軍消息有滯后性),但聽聞其大筒(火炮)威力令人生畏,這一點從當初水軍方面搞到的那些來自北洋海貿(mào)同盟的舊筒便看得出來,因此我軍鐵炮恐怕難以與明國正面抗衡?!?
景轍玄蘇顯然也對此頗為憂慮,皺著眉頭道:“如今我軍多有水土不服者,戰(zhàn)力本就有所下降,再加上大筒……眼下我軍除了人數(shù)占優(yōu),其他方面幾乎都處于劣勢?!?
小西行長拍板道:“當我軍處于劣勢之時,便需對手來激發(fā)斗志。這是明國進入朝鮮的首戰(zhàn),我料他們必定急于立功,因此我決定:向敵示弱,傳遞虛假情報,夸大我軍之虛弱,令其驕狂輕敵,最后在平壤城內(nèi)設伏聚殲!”
另一邊,祖承訓及李元翼行軍途中,忽聞探馬來報,說平壤日軍大部已離開平壤,一路急奔漢陽而去,如今平壤城中僅有小股駐軍仍在。
祖承訓聽后大喜,笑道:“倭寇怯矣,其見我大軍即將逼近,終于堅守不住,望風而逃!早知如此,我當速逼平壤,斬殺敵將建立功勛?!?
李元翼賠笑道:“副戎英明,據(jù)敝國軍報,平壤駐軍本就不多,現(xiàn)在又大部調(diào)離,看來平壤城中應只剩千余人左右的兵力,正是送上門的大功!”祖承訓深以為然。
隨后,祖承訓欲傳令全軍疾行進兵,不料卻被柳成龍趕至阻止,柳成龍勸道:“副戎且慢,我也聽聞了倭寇只剩部分駐守平壤的傳聞,但還請副戎務必謹慎小心,此或為倭寇誘敵之計。”
祖承訓不以為然,搖頭道:“誘敵之計?嗯,府院君所說或許不錯,但是否為誘敵之計,其實本將倒也不甚在意——見識見識此股倭寇究竟有何神通,那才是本將夙愿?!?
當著柳成龍的面,李元翼口風就有點與之前不同,也向祖承訓勸諫說即便如此,也盡量以最小傷亡獲取勝利是為上策。
既然兩人都勸,祖承訓也不好完全不當回事,便令人尋找平壤百姓帶來盤問。盤問之下得知,今日凌晨時分,大隊倭軍緊急撤出,不知去向,甚至連糧草軍械都未來及帶走。
柳成龍對平壤百姓所依然心存疑慮,見祖承訓已經(jīng)放下心來急著進軍,連忙提議可先派遣朝鮮敵后殘部先往去平壤探查詳情之后再作決定。
柳成龍一勸再勸本是一番好意,但反而讓看不上朝鮮軍隊戰(zhàn)斗力的祖承訓心生不快,責問柳成龍是否不愿讓明軍先行破城立功。
柳成龍豈敢擔當這樣的罪名,連忙辯解說自己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明軍安危著想,絕不與明軍爭搶收復平壤之功。
祖承訓面色稍霽,點頭道:“本將也不是搶奪他人功勞之人,既然貴方無有此意,那我軍這便突入平壤,朝鮮軍就請在外等候,防備倭寇從城外回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