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就是國人酒桌上慣常的那一套,先敘了師門私誼,而后你來我往地喝酒,曹正見高強酒到杯干,不由大為欽佩。那呂頤浩身為通判,見知府談笑間將一群山賊都招安了,明日再攻破桃花山,青州匪患就算大致平息,身為通判他也與有榮焉,如何不喜?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呂頤浩放下酒杯,正色對曹正道:“曹節(jié)級,既然迷途知返,可喜可賀,如今有個大好的立功機會擺在眼前,不知意下如何?”曹正還沒反應過來,高強可知道這呂頤浩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眼睛像抽筋一樣對曹正猛眨,無奈曹正不知是多喝了兩杯還是被呂頤浩吸引了注意力,壓根沒瞧見:“呂大人請說?!眳晤U浩看也不看高強,捻須道:“即今曹節(jié)級既然是為了救援桃花山而來,恐其山上未必知曉曹節(jié)級招安之事,那求援的使者眼下也在曹節(jié)級軍中,何不使個瞞天過海之計,我這里安排些得力官兵,假扮了曹節(jié)級的部下,趁夜上了山去,由那求援使者叫開門戶,趁機就挑了這山寨,一舉滅了桃花山,豈不是好?”曹正臉色一變,忙把眼睛去看高強,只見高強一臉的無奈,曉得勢頭不妙,但要他剛剛招安,翻過身來就去剿滅同伙,這人乃是個講義氣的血性漢子,總是心中不愿,當下只是不語。高強和許貫忠對望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驚訝:呂頤浩這廝,心機當真了得!這條計策寥寥數語,其實內涵極其深刻。首先曹正參與了這計策,就算是和綠林徹底斷了關系,要知道和官兵合謀來詐自己人,這是綠林中的頭等大忌,曹正只要干了這事。從此一輩子都只能拎著腦袋跟著高強干;二則成功率極高,既有正牌的前二龍山頭領曹正,又有求援的桃花山使者。桃花山又以為官兵還沒到山下,不大會提防,黑夜之中只要開了關,大隊官兵一擁而入。立時就是一面倒地屠殺。這呂頤浩片刻之間就想出這等計策,委實厲害。他也看出曹正未必情愿,這事說起來確實有些難為人,許貫忠就算想到了,顧念林沖這頭的師徒情面,多半也是不說。當下干咳兩聲,出來打圓場:“呂大人這計策,端的是妙的很,只是曹節(jié)級剛剛投效朝廷。其心未定,部下們更是草莽之氣未除,恐怕不大能施行這條計策吧?還是從長計議的好?!眳晤U浩把臉一板,道:“知府大人這是何?若要破桃花山,便在此刻。倘使遷延時日,要官兵以血肉之軀仰攻。不但損傷必重,抑且大耗錢糧。這桃花山乃是知府大人志在必得,曹節(jié)級只需下定決心與過去一刀兩段,便可救了無數官兵性命,又可省了無數錢糧,須知這些錢糧俱都取自百姓之辛勞,能省地一份,便是為百姓謀了一份生計,偌大功德,豈不勝于綠林中的區(qū)區(qū)義氣?當機立斷,曹節(jié)級一可決!”話說到這份上,高強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說實話,呂頤浩這條計策,不但在軍事上是可行和巧妙的,在政治上也是正確地選擇,哪怕是對于曹正自己以后的仕途,這么一樁功勞也是大有好處的。難就難在綠林中人,尤其是曹正這樣熱血型的人來說,義氣是行為地準則,名聲更是比性命還重要,要他為了自己兄弟接受招安容易,要他出賣昔日地同伙可就難了。眼見曹正臉色越來越難看,高強靈機一動,桌子底下踢了曹正一腳,端起酒杯笑道:“來來,說的口都干了,且飲了這杯,再作商議!”呂頤浩一面舉杯,一面盯著曹正,哪知這操刀鬼剛把酒杯端起來,搖搖晃晃地又放了下去,跟著身子象一灘泥一樣縮到桌子下面,再過一會連打鼾聲都起來,竟是醉了。呂頤浩眉頭大皺,正要上去拉他起來,高強連忙過來攔住,笑道:“呂大人,曹節(jié)級連日奔波,又新近歸順朝廷,不覺多喝了幾杯,想是醉了,來來,你我到別屋商議攻山之策。”說著抓住呂頤浩的手,許貫忠也上來相幫,半推半就地把呂頤浩拉到了隔壁屋。這呂頤浩乃是聰明人,哪里不曉得高強的心思?甩開他的手,嘆道:“高大人,你念著曹節(jié)級的難處,顧全他的義氣,下官也是知道的,但這是什么時候?時機稍縱即逝,可容不得你婦人之仁,還是快下決斷為好!”高強見話都挑明了,也不兜圈子,手指著隔壁道:“呂大人,你這條誠然是好計,但曹節(jié)級今日的表現(xiàn)你也看到了,為了山寨弟兄,他肯把腦袋都豁出去地,這樣人把義氣看的比命還大,你逼他出賣他幾個時辰前還在盡力救援的人,他怎么能轉過這個彎來?此人有古義士之風,真?zhèn)€被你逼得緊了,忠義不能兩全,拿命來還你也是有的,到時不但損了一條性命,更逼反了外面剛剛歸順地一百多嘍兵,孰輕孰重,如何衡量?”他本來是語氣平和,待到后來,雖然聲音不曾提高,卻實在有些嚴厲起來。其實從他的心目中,根本就不需要作這樣的得失衡量,像曹正這樣真正講義氣的漢子,無論如何都不該被這樣逼迫,萬一被逼死了,那就死一個少一個。呂頤浩看著面前一臉嚴肅的高強,又想起他平時嬉皮笑臉的油滑模樣,只覺得今夜才算第一次認識了這個年輕的衙內知府。他沉默半晌,才低聲道:“知府大人所慮甚是,倒是下官急于事功,思慮不夠周詳了。只是再過兩個時辰天色便亮,到那時山賊耳目眾多,必定知道我軍已經招安了二龍山援兵,此輩既然今夜不來,明日更加不會出戰(zhàn),那時我軍只能恃眾強攻……”語聲漸漸低沉,想是預見到那種鮮血染紅山石的慘狀,有所不忍。高強也不知如何是好,卻聽許貫忠忽然一笑道:“衙內,呂大人,小人以為,既然時不我待,不妨就用這一條計,縱然沒有曹節(jié)級,只需那個求援的桃花山嘍兵肯與朝廷合作,這桃花山也八成可破??v然此計不成,也不過照舊攻山而已,有何損傷?”高強大悟,和呂頤浩對望一眼,彼此的眼中都亮起光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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