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文恭在高強身邊的資歷,算起來也不差了,大觀二年初就已經(jīng)拜到高衙內(nèi)帳下。若論功勞,卻也堪夸,隨行出使遼國就是一大功,后來參與對北邊女真的貿(mào)易和情報搜集工作,去年年初更是一箭射死晁蓋,可謂勞苦功高。只是這其中有些功勞不便賞賜,或者說不便用官階來賞賜,比如和女真的貿(mào)易工作,那就是瞞著朝廷私下進(jìn)行的,而他隨從高強出使之時,又是白身,因此只論史文恭射殺晁蓋的功績,將他升作營指揮使,已經(jīng)算是超遷,這還是看在他自家從曾頭市帶了人馬過來,而且多數(shù)都是練就的騎兵份上。史文恭本是野心勃勃的人,自然不滿足于一個小小的營指揮使。當(dāng)時的軍中風(fēng)氣,還是以能打為尊,史文恭的勇力在軍中首屈一指,連弗世忠也未必勝的過他,經(jīng)過這一段時間的軍中整訓(xùn),史指揮使的名頭早已在軍中叫響,人都說他有望晉升。如今得了這個孤軍深入的機會,在旁人或者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史文恭卻極為踴躍。他到了城外,將部隊列成一字縱隊,迤邐前行,自己則跑到隊伍最前端,和領(lǐng)路的欒廷玉套起了近乎。倆人昔日都是江湖中有名的好手,這時通了姓名,互道仰慕之情,史文恭便道:“欒都頭,你是此地山路走慣了的,小將這一路都聽你的指揮,不過出山之后,到了陣前,說不得要請欒都頭屈尊,聽一聽小將的調(diào)遣。”欒廷玉自然明白,在高強這支新軍的訓(xùn)練中,非常強調(diào)紀(jì)律和服從的觀念,在這些昔日的江湖好漢心中,這種觀念也已經(jīng)初步建立了起來。此時大家都是栓在一根繩上的螞蜍,欒廷玉身為都頭。自然要聽史文恭這個營指揮使的命令。倆人攀談了一會,欒廷玉得知史文恭居然早在大觀二年也就是三年前就投奔到高強的麾下,資格甚老,不禁又是一陣驚嘆:“適才出發(fā)前,招討相公曾許我此戰(zhàn)得勝,便可升作營指揮使,這史指揮又是老人,怕不要升作準(zhǔn)備將?”想到面前這個史文恭極有可能躍居招討軍六大將之后。心中一片火熱,登時膽子也大了許多:他的今天,便是我地明天了!說話間,大軍已經(jīng)離開大路,進(jìn)了山道。再行不多時,就上了欒廷玉所說的那條隱秘小道。這條道乃是一條廢棄不走的山路,平素只有些少獵戶從此經(jīng)過,因此滿是荊棘,甚是難行。史文恭號令軍士用布帛將馬的小腿厚厚包裹起來,免得馬兒被地上的荊棘刺傷了腿。再加上馬匹的腳掌都釘上了蹄鐵。走起來還不至于步步艱辛。話說在宋朝馬匹較少,其實不光是馬產(chǎn)地被人占據(jù)了的原因,更重要的是中原地人口日益膨脹。導(dǎo)致耕地日趨緊張,在這種情況下,連官馬和軍馬的牧場都不能保證,又怎能馴養(yǎng)出成形的馬群來,進(jìn)而通過繁殖和配種,提高馬的產(chǎn)量和質(zhì)量?這也正是王安石變法中,保馬法失敗的根本原因所在。不過在這種全國缺馬的情況下,宋人對于馬的愛護(hù)卻下了不少功夫,這馬掌乃是隨著大宋和泰西各國的貿(mào)易傳入的,有許多人就在自己愛馬的馬蹄上加釘馬掌。以此延長馬兒地壽命。高強執(zhí)掌大軍之后,自然也用上了這一招,雖然這樣一來,騎兵地預(yù)算又增加了不少,好在他和樞密院、殿前司都是關(guān)系極深的,伸手要錢倒也方便。這一營騎兵大多都怕山路難行,下馬牽著坐騎步行,反正山道上騎不騎馬差別不大。不過曾涂曾密兄弟就不同了,他們都是女真人出身。在大宋又以養(yǎng)馬賣馬為生,那是從小在馬背上長大,騎馬走走山道也屬尋常,幾個人在那里談笑風(fēng)生,有時還賣弄一下騎術(shù),從山坡上竄上竄下,以此為樂。夜已漸深,史文恭見他們鬧個不休,不由得著惱,趕過去喝道:“夜行山路,天明便要殺敵,你們兄弟不恤馬力,反在這里攪鬧,倘若驚動了這山間的賊人,罪過不小!”曾家兄弟見說,這才老實了下馬,跟著大隊前行。史文恭剛松了口氣,忽聽前面一陣啾啾鳥鳴,心里不由得一緊:這是方才與欒廷玉約定地暗號,乃是前途有事之意,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低聲道:“大隊停下,口令依次向后傳,原地待命!”曾家兄弟應(yīng)了,將這口令低聲傳到后隊,霎時間,整只隊伍都停在山道上,靜靜地不出一點生音。史文恭展開身形,從山道上軍馬的身邊一路搶過去,不片刻就來到前隊,見欒廷玉正從前面趕回來,二人碰頭,才知道前面轉(zhuǎn)過一個彎道,發(fā)現(xiàn)一小隊梁山嘍兵駐扎,好在欒廷玉親自帶著自己的手下探路,及早發(fā)現(xiàn)了,這才沒有驚動對方。史文恭聞知,心下焦躁:適才后隊一陣喧鬧,雖然山路彎曲,離這里還有里許之遙,山間也有風(fēng)聲吹動樹木,未必聽的清楚,但此間既然有嘍兵駐扎,賊人必定已經(jīng)發(fā)覺了這條小道,自己這只小股部隊倘若遇到賊人大隊,在這山道上就只有找死的份了。欒廷玉見他沉默不語,心中有些著忙,從這條小路進(jìn)兵原是他一力主張的,現(xiàn)在竟然有了嘍兵把守,那不全是他的錯?忙向史文恭道:“史指揮,如今箭在弦上,有進(jìn)無退,山路之中,又是夜行,我軍縱然退卻,若要不被人發(fā)覺,只除是將燈球火把都滅了,這山道上可不是自尋死路?依小將說,索性派小隊精兵,下馬摸了過去,將這一伙嘍兵砍了,留下一兩個活口問個清楚,再定進(jìn)退?!笔肺墓г彩窍胍⒐Φ?,欒廷玉這個提議雖然行險,卻正中他下懷,當(dāng)即點頭。二人一分工,欒廷玉抽調(diào)了部下幾個精干的使臣,都是他從祝家莊帶出來的徒弟,史文恭也撥了幾個精干軍士助他,十來人都下了馬,不披甲胄。身上帶齊了家伙什物,用黑布蒙了臉,悄悄地摸了上去。黑布蒙臉這招,乃是從江湖上學(xué)來地,倒不全為了掩人耳目,其實是人的臉這么大一塊白皮膚,在黑夜中很有暴露之嫌,遮的只剩一線。露出兩只眼睛,那就好的多了。史文恭身負(fù)全軍指揮之責(zé),不敢親身上去,只得留在后面干著急。他待的地方與對面那伙嘍兵相去不遠(yuǎn),中間卻隔個一個彎道,因此看不見那邊動靜——也幸好看不見,否則大隊行軍時,那火光在黑夜中如何顯眼?此時既然現(xiàn)了敵蹤,這些火把自然也都滅了,后面諸軍看不清道路。只在原地靜立不動。虧得史文恭平素治軍甚嚴(yán),內(nèi)中又有他不少親信,隊伍的秩序卻還嚴(yán)謹(jǐn),沒有現(xiàn)出慌亂之象。好似過了許久,又好似時間根本沒有任何流逝。正當(dāng)史文恭急的就快保持不住自己形象的時候,前面終于傳來了約好的暗號:依舊是一陣鳥鳴。史文恭如釋重負(fù),快步搶上前去,正遇見欒廷玉一手拎著樸刀,一手夾著一人快步回來。二人見面,欒廷玉將脅下夾著地這個人向地上一丟,叉手道:“史指揮,幸不辱命,賊人十四人。殺死十三人,此人乃是個中頭目,被小將打昏了捉來。小將已經(jīng)吩咐軍士四下搜尋有無余賊,史指揮可速速問明此人,再定進(jìn)退?!笔肺墓Т笙?,連贊欒廷玉辦事穩(wěn)當(dāng),命人將那嘍兵頭目用冷水激醒問話。那嘍兵頭目并不是什么英雄剛烈之士,也不懂得堅貞不屈的道理,被史文恭一番威逼利誘。便即吐了實情。原來日間欒廷玉誤打誤撞,找到了武松大隊的駐地,然后又脫身逃走,武松便生出警覺來,派遣軍兵四下搜尋對方的來路,這一伙便找到了這條路。幸好他們乃是客軍,道路不熟,這伙嘍兵找到路徑地時候,天色已經(jīng)全黑,眼見回不去,他們便停留下來,準(zhǔn)備等天明再回營稟報,不想就是這么一停,停掉了兄弟伙十三條性命。史文恭盤問已畢,命人將他捆上塞住嘴巴,押了下去,便與欒廷玉、計議道:“相公所謂兵貴神速,果然有理,若非乘夜進(jìn)兵,到了明日這伙嘍兵還報,賊人只需用百人扼守此處,咱們再多十倍的人馬也不得過去了?!睓柰⒂褚步新晝e幸:“正是!如今這伙賊兵盡數(shù)被咱們拿下了,不曾回報,這條路上并無別個賊兵,正好進(jìn)兵。倘若等到明日,賊人見這一隊沒有消息傳回,必然又派人馬來哨探,那時天光日白,怎好行事?只是少了這隊人馬,賊人必有覺察,明日相公進(jìn)兵時,便難收奇兵之功了?!笔肺墓Φ溃骸班i州城到此不過十幾二十里路,賊人日逐大群的探子前往哨探,相公那里一出州城,這賊人便已知曉了,何爭這一點消息泄漏?只需搶在了頭里,他縱然知曉了,也是無計可施?!倍擞嬜h已定,派兩個軍士將這個俘虜押回去交給高強問話,一面又去催超人馬上路。此時已經(jīng)明了賊兵在這條路上再無人馬,史文恭索性命部下全都點起火把來,山道上照的通明,向前急趕,欒廷玉更帶了幾個騎術(shù)好的如曾家兄弟等人,遠(yuǎn)遠(yuǎn)趕到前路去,生怕再遇見攔路的嘍兵。一路提心吊膽,卻好無事,等到山林漸疏,平地在望,已然是四更天了。這時天色更暗,史文恭便命全軍將燈火都息了,在山道上原地整肅裝備和馬匹,人吃干糧,馬喂豆谷,待會出山之后,就要面對上萬賊兵的圍城陣容,馬力至關(guān)重要,眾軍士恨不得把自己的口糧都喂給愛馬了。史文恭摸了前面,在一處山崗上找到了欒廷玉。二人并肩站在那山崗上的樹林中向下張望,但見廣闊的原野上篝火星羅棋布,中間的李家莊卻暗無半點星火,靜悄悄地好似鬼蛾。史文恭倒吸一口涼氣,湊到欒廷玉耳邊道:“欒都頭,你看這李家莊可還在官軍手中么?”他最擔(dān)心地,就是等自己趕到的時候,李家莊已經(jīng)失陷,那時前后受敵,這一支小部隊又沒有輜重,那可就要吃大苦頭了。欒廷玉也不敢確定,但他身為祝家莊的前教頭,對三莊聯(lián)保之一地李家莊卻多了一點信心:“史指揮,這李家莊防衛(wèi)甚嚴(yán),不下于祝家莊。前次梁山賊人攻破我祝家莊,乃是憑著董平倒反,若真要打時,前年梁山大眾圍攻祝家莊十余日,也未見如何。況且按照相公所,李家莊昨日尚未失陷,就算在日間已經(jīng)淪陷,賊眾燒殺擄掠之下,這莊子里也必有火光殘存。似這等無半點燈火,想必是莊中的惑敵之計。”史文恭見他說的有理,也多了幾分信心,再想想守莊的李應(yīng),自己曾多次和他共事,甚知其能,以他的本領(lǐng),守幾天莊子當(dāng)不為難。當(dāng)下道:“既是如此,待天明時分,咱們便沖下山去……”話剛說了一半,但見那原本一團(tuán)漆黑的李家莊中,忽然象變戲法一樣亮起大片火光,站在史文恭這個角度,看的非常明白,這一大片火光居然是同時亮了起來,端的聲勢駭人。與此同時,莊中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喊殺之聲大作,更有絲竹之音環(huán)繞其中——這許多聲音夾在一起,聽上去著實有些好笑。但山下圍莊的那些梁山嘍兵顯然并不這么想,火光一起,莊子內(nèi)圍的嘍兵便都驚醒起來,迅快結(jié)成陣勢,嚴(yán)陣以待,外圍地嘍兵卻安睡如故,更有些零星快馬在各個火堆中奔走來去,好似是傳達(dá)命令。只是這么吵了一會,那莊子里好似傳了一聲什么號令,忽然之間,燈火和鼓角殺聲一起熄滅,偌大的李家莊又恢復(fù)了原本一片死黑的模樣,若不是山下那些列陣的梁山軍戟指大罵,罵聲隨著夜風(fēng)遠(yuǎn)遠(yuǎn)傳過來,令史、祟二將都能隱隱聽見,他們幾乎要懷疑剛剛那么大的動靜都是自己的幻覺了。二人聽著山下梁山軍眾的叫罵,相視一笑,心中信心大增。欒廷玉、笑道:“某與李莊主多年相交,卻不料他用兵之法,一精至此!身處重圍之中,卻鎮(zhèn)定自若,只看這燈火鼓角擾敵之法,可知李莊主絲毫沒有將圍莊的賊眾放在眼里,實是叫人佩服的緊?!笔肺墓б舶底再潎@,原本只當(dāng)李應(yīng)是個走私商人,不想臨陣卻有這樣地表現(xiàn),看這架勢,李家莊不要說守幾天了,守上一年半載也不成問題。他點頭道:“如此甚好!賊人攻城不下,本已氣沮,又被這般攪擾,一夕數(shù)驚,睡覺也不得安生,兵疲將惰,取之正在此時!欒都頭,我有一計在此,此敵受驚已慣,每逢莊中鼓角齊鳴時,只有內(nèi)圍眾賊戒備,外圍卻安睡如故,諒必懈怠。此際到天光大亮尚有三個時辰,我料莊中必定還要攪擾一次,那時咱們便沖下山去……”欒廷玉已知其意,擊節(jié)叫道:“果然好計!賊眾萬料不到身后殺來我官軍精騎,毫無防備之下,我軍鐵騎可放手大殺,必可大勝!”二將議定,史文恭去整頓士卒,磨礪兵器,結(jié)束鎧甲,欒廷玉則派心腹人去將這山道出山的一段收拾干凈,方便馬隊殺出,以備天明大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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