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瀺不愿意開口說話。

崔明皇臉色如常，回答道：“齊靜春之前得到過一封密信，來自山崖書院，寫信之人告訴齊靜春，他們那位自囚于某座學(xué)宮功德林的先生，真的死了?！?

吳鳶皺了皺眉頭，這是他不曾聽聞的一樁天大秘事，估計是只有儒家三大學(xué)宮和七十二書院的當(dāng)家人物，才有資格知曉內(nèi)幕。但是其它一些風(fēng)風(fēng)語，吳鳶和許多出身世族的讀書種子一樣，大多有所耳聞。

不過短短百年，昔年被尊奉于儒教文廟第四位的神像，先是從文圣之位撤下，挪到了陪祭的七十二圣賢之列，然后從陪祭首賢的位置上不斷后移，直到墊底，在今年開春時分，更是被徹底搬出了文廟，不但如此，有人試圖偷偷將其供奉在一座道觀內(nèi)，卻被發(fā)現(xiàn)，最終被一群所謂的無知百姓推倒打爛，朝野上下，這位圣人的畢生心血，所撰寫經(jīng)典文章，一律禁絕銷毀，所推行的律法政策，被各大王朝全部推翻，名諱從正史中刪除。

先是江河日下，然后日薄西山，搖搖欲墜，最后一夜之間泥牛入海，悄無聲息。

崔明皇將一樁驚人陰謀娓娓道來，“山崖書院如今已經(jīng)被撤掉了七十二書院的身份，你們大驪雖然對此心有不甘，畢竟齊靜春和書院對于教化百姓一事，以及幫助大驪擺脫北方蠻夷的身份，居功至偉再者，沒了書院吸引東寶瓶洲北方門閥士子，大驪的文官體系，必然遭受巨大沖擊。但是大勢所趨，大驪總終究不能螳臂當(dāng)車，大驪皇帝也不會愚蠢到為了一個齊靜春，一口氣招惹那么多豪橫至極的山上山下勢力。”

“既然外援已經(jīng)不可靠，那么之前齊靜春收到信后，如何憑借一己之力，保住山崖書院不被撤銷，這個天大的難題，就跟隨那封密信一起擺在了齊靜春的書案上?！?

“但是他心知肚明，一旦甲子之期一過，他走出驪珠洞天，那么他在此處的蟄伏隱忍，境界不跌反升的駭人真相，必然會惹來儒家內(nèi)部某些大人物的更大打壓。當(dāng)然，不止是儒家，道家，還有其他一些諸子百家里的大人物，也會蠢蠢欲動，畢竟好不容易打壓下一個老的，再來一個新的，實在太可笑了?！?

崔明皇露出一絲笑容，下意識望向那個依舊在凝視少年的家族前輩，崔瀺。

崔明皇眼神當(dāng)中滿是欽佩，道：“這個時候，阮邛的提前出現(xiàn)，就成了一招勝負手。徹底斷絕了齊靜春原先最有可能會走的一條退路。”

崔瀺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起身，正在用手指輕輕撐開少年的眼簾，聽到崔明皇的語后，喃喃道：“酒呢？方才路過酒肆的時候，應(yīng)該買幾壺的。”

崔明皇眼見吳鳶有些疑惑，解釋道：“阮邛早早來到驪珠洞天，雖然這位兵家宗師并不插手小鎮(zhèn)事務(wù)，保持絕對中立，但是阮邛的存在本身，就意味深長。這意味著齊靜春再沒有辦法開口討價還價，跟三教一家的四方圣人提議自己繼續(xù)留在小鎮(zhèn)，再畫地為牢六十年，以此換取山崖書院的又一個六十年的茍延殘喘?！?

崔明皇微笑道：“自家先生死了，先生的道德文章沒人讀了，政策主張也無人推行了。而齊靜春來到東寶瓶洲后，辛辛苦苦在蠻夷之地建立起來的山崖書院，也沒了。俗世的立身之處已無，支撐他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安心之地，好像也沒了。不死何為？只有他齊靜春死了，才能讓有些人覺得徹底沒了威脅，對于支離破碎的山崖書院，自然懶得再看一眼，事實上如果不是有齊靜春，別說成為名副其實的七十二書院之一，大驪境內(nèi)的山崖書院恐怕連我們觀湖書院的一半底蘊都沒有?！?

崔瀺評價道：“觀湖書院底蘊有余，朝氣不足，如果不是山崖書院的存在，迫使觀湖書院不得不跟著做出諸多改變，恐怕更加不堪。在接下來的大爭變局當(dāng)中，只會一步慢步步慢，逐漸消亡。”

崔明皇發(fā)自肺腑地贊美道：“師伯祖真知灼見，一針見血！”

崔瀺總算不再折騰那個沒有半點“人氣”的少年，站在并無積水的水池旁邊，跟隨少年一起仰頭望向蔚藍天空，收回視線后，說了一句很奇怪的定論，“所以我精心安排了一場大考，考生只有一人，就是那個泥瓶巷叫陳平安的孤兒，他只是很普通的出身背景，但是有著很有趣的成長經(jīng)歷?！?

吳鳶愈發(fā)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是什么意思？

崔瀺開始繞著水池慢慢繞圈踱步，雙手負后，低著頭自自語道：“照理說，齊靜春在必死無疑的情況下，會垂死掙扎一番，那么有三個人就不得不注意，一起在驪珠洞天陪他吃苦的師弟馬瞻，手把手傳授學(xué)問的書童趙繇，看似關(guān)系一般的宋集薪，因為這三個人，最有可能讓齊靜春寄托希望。”

“想著讓馬瞻延續(xù)山崖書院的香火，哪怕只有一名弟子，也無所謂?！?

“想著讓趙繇將師門學(xué)問發(fā)揚光大，至于是不是在大驪王朝，甚至是不是在東寶瓶洲，也無所謂?！?

“我一開始，得知齊靜春將所有書本留給宋集薪后，我以為宋集薪會是他的香火傳承之一，但是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這是個障眼法?！?

崔瀺說到這里的時候，開始長久沉默，似乎在一步步逆向推演，確定并無紕漏。

吳鳶小心翼翼插嘴道：“障眼法之后，藏著那個叫陳平安的人？”

被打斷思緒的崔瀺停下腳步，猛然抬起頭，冷冷看著吳鳶。

吳鳶立即站起身，冷汗?jié)B出額頭，作揖低頭道：“還望先生恕罪?！?

崔瀺繼續(xù)散步，“馬瞻，算是那人的半個弟子吧，只不過比起齊靜春，差太遠了。心比天高命比紙薄，說的就是此人?！?

“我讓崔明皇去騙馬瞻，騙他可以頂替齊靜春擔(dān)任山崖書院下一任山主。雖然七十二書院之一的名頭沒了，但是書院本身還在，書院在，就需要山主。如此一來，對齊靜春這一支文脈，對咱們大驪的皇帝陛下，其實面子上都說得過去，這也是一開始各方勢力默認(rèn)的一個結(jié)局。”

“但是我不喜歡啊，這么團團圓圓的結(jié)局，太無趣了。反正儒家內(nèi)部本來就有一些聲音，要求文圣、齊靜春和山崖書院，三者一起消失，省得人心反復(fù)，死灰復(fù)燃?！?

“所以我提議在披云山新起一座書院，而儒教三座學(xué)宮也答應(yīng)在五十年內(nèi)，會提拔這座書院為七十二書院之一，咱們皇帝陛下一聽，好像不錯嘛，比起齊靜春這么個雞肋，換上一個能夠完全聽從大驪的傀儡，當(dāng)然更適合大驪的南下霸業(yè)？”

“于是崔明皇再騙馬瞻，告訴他既然事已至此，不如退而求其次，干脆改換門庭，跟山崖書院撇清關(guān)系，回到小鎮(zhèn)后就能夠擔(dān)任新書院的山主，而且是新書院的第一位山主，比起在山崖書院拾人牙慧，仰人鼻息，不是更好？”

崔瀺繼續(xù)行走，不過望向默默呼吸吐納的崔明皇，“是不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了問題？”

崔明皇點頭道：“應(yīng)該就是在這個時候起了疑心，開始與我虛與委蛇，當(dāng)時他不露聲色，我雖然小心提防，但是沒有想到馬瞻這么個廢物，發(fā)起狠來，是如此不留余力，拼得經(jīng)脈寸斷，竅穴炸碎，也要殺我?！?

崔瀺點點頭，“馬瞻雖然遠不如齊靜春，可到底是在那人門下待了十多年，不能純粹以蠢人視之。”

崔明皇用手捂住嘴巴，吐出一口淤血，握緊拳頭后，臉色反而輕松幾分，多了幾絲紅潤，問道：“師伯祖，為何要允許山崖書院那位僅剩的老夫子，帶領(lǐng)學(xué)生離開大驪，去往敵國大隋，繼續(xù)使用山崖書院的名號？大驪皇帝怎么是如何答應(yīng)的？這件事，晚輩一直想不通。”

崔瀺緩緩而行，“一來山崖書院就算保留下來，名存實亡，沒了七十二書院之一的金字招牌，就是個空殼子，再也無法跟蒸蒸日上的觀湖書院，爭搶東寶瓶洲最出彩的讀書人。二來披云山一旦設(shè)立新書院，觀湖書院的副山主會來此坐鎮(zhèn)，當(dāng)然第二任山主，肯定是坐在你身邊的這位觀湖君子。三來，大隋接納了山崖書院的喪家之犬，就等于接過了燙手山芋，我們大驪隨時可以找個由頭，向大隋宣戰(zhàn)。到時候，山崖書院不一樣還是在大驪版圖之上？”

“誰都知道山崖書院等同于大驪王朝的國子監(jiān)，可是哪個王朝的皇帝君主，敢說觀湖書院是自己的私塾？所以大驪哪天能夠完完整整掌握一座書院，是陛下從小就夢寐以求的事情。當(dāng)然了，皇帝陛下心里未嘗沒有補償齊靜春的意思。齊靜春擔(dān)任山主那些年，哪怕不愿對陛下卑躬屈膝，但是陛下對齊靜春是真的很欣賞，甚至可能還有一點敬畏?！?

崔瀺突然笑起來，“當(dāng)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需要，我需要所有這么一局棋?！?

“我除了需要齊靜春必須死在驪珠洞天，我還需要他按照我的棋路，選定我希望他選中的棋子。最后由我來一一毀掉。齊靜春死前，就像手里還攥著幾粒種子，或者是還捧著幾炷香。只能交到身邊人的手上?！?

“文脈一事，講究薪火相傳，甚至信奉一種學(xué)說的門生弟子可以死絕，但是香火未必就會斷絕，所以香火和文運到底是什么，說不清道不明。齊靜春估計已經(jīng)抓住了端倪，我仍是有些琢磨不透，不敢太過確定，我需要用事實來證明自己的想法?！?

“所以設(shè)置這次大考，擺下這盤棋局，既是用來斷掉那個人的文脈香火，更是我的證道契機?！?

崔瀺走到坐在板凳上的少年身后，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曾有詩云，仙人撫我頂，結(jié)發(fā)受長生。寫的真是……仙氣十足?！?

少年身體的各個關(guān)節(jié)咯吱作響，最終動作凝滯地緩緩站起身，他一雙眼眸漸漸煥發(fā)出奪目光彩，等到站直身體后，轉(zhuǎn)身面對親手拼湊出自己這副身軀的崔瀺，少年尚且口不能，如嬰兒牙牙學(xué)語，手舞足蹈，歡天喜地。但是同時對崔瀺又帶著一股先天的敬畏。

別說是算不得修行人的吳鳶，就連崔明皇看到這一幕后，也是目瞪口呆。

吳鳶不知為何，今天聽到先生一席話后，只覺得自己遍體發(fā)涼，有氣無力，嗓音沙啞問道：“先生，就不能殺人了事嗎？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崔瀺哈哈大笑，好像等了半天，終于到了一個真正有趣的問題了，嘖嘖道：“大道之爭，可不是俗世間抄家滅族、滅人滿門那么簡單的事情，想要真真正正的斬草除根，很難很難，很多時候殺人，反而會讓簡單的事情變成一團亂麻，所以要誅心啊。為何修行之人，能有十五樓那么高？因為修心嘛，而修力的武夫呢，只有這么高，九境就是，想要躋身十境，比登天還難?！?

崔瀺一下子跳進天井正對著的水池當(dāng)中，踩了踩鑲嵌在底部的五彩鵝卵石，隨心所欲走在水池里，只是相比地面，下邊顯然更加局促，他想了想，說道：“那我就給你們這兩只井底之蛙，講一講兩樁原本密不外傳的公案，聽完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我這些手段，不過爾爾，不過爾爾啊。”

“有一位當(dāng)初差點幫助兵家立教的天縱奇才，雖然功虧一簣，但畢竟是身負大氣運的家伙，無人膽敢對此痛下殺手，最后你知道那些真正的圣人們，是如何對付此人嗎？將其丟入一塊福地中去，生生世世都安排棋子待在他身邊，不斷消磨其兵家意氣，這一世，讓其淪為村野的教書先生，卻衣食無憂，下一世，讓他成為性情軟弱的粗鄙屠子，卻有佳人相伴，又一世，變成了玩世不恭的紈绔子弟，千金散盡還復(fù)來。再一世，成了太平盛世里的文人皇帝，總之，生生世世，就這么始終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今還是一樣。兵家后輩們，不是不想出手，但是只敢暗中動手，試圖喚醒那位兵家老祖的神智，可是希望何其渺茫，去跟那些老家伙們比拼修為、謀略還有耐心？怎么贏？”

“又有一位兵家梟雄，戰(zhàn)力之強，驚世駭俗，最后一招不慎滿盤皆輸，為了個傀儡女子，魂飛魄散，然后立即被圣人們抓住機會，三魂六魄，全部瓜分殆盡，然后讓其成為各大福地的頭等謫仙人，每一道魂魄，竟然皆從福地升到我們這方天地，而且大道順?biāo)?，人人都成了一方霸主，然后你覺得這九人，最低修為也是第十樓，或是武道第七境，他們愿意都舍棄自己的獨立意志，成為‘一個人’？”

“聽上去，好像也不算太復(fù)雜，但是真正實施起來，將是一段極其漫長的歲月。”

崔瀺說到這里的時候，感慨道：“大道之爭，何其殘酷?！?

崔瀺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雙手揉著脖子，笑道：“馬瞻愧疚憤懣而死，趙繇已經(jīng)失去了‘春’字印主人的身份，那么接下來就只有那個壞了大規(guī)矩的靜字了。

“一個貧賤至極的陋巷孤兒，吃盡苦頭，內(nèi)心深處無比希望有一份安穩(wěn)，如今真的夢想成真，一下子成為小鎮(zhèn)最闊綽的有錢人，又突然迎來了千載難逢的發(fā)財機會，福地之上的五座山頭，全部收入囊中，三百年，整整三百年細水長流的富貴，都屬于他了?！?

“除了這些雪中送炭，我又幫他錦上添花了兩次，第一次是幫他選中那座落魄山，而這座山頭，我會讓大驪敕封一位山神坐鎮(zhèn)，你說少年會不會覺得很驚喜？第二次，則是草頭鋪子和壓歲鋪子，很快都會以低價出售，然后不出意外，就會由他陳平安‘順理成章’地買下來。試想一下，小鎮(zhèn)之外日入斗金的五座山頭，小鎮(zhèn)之內(nèi)兩座老字號鋪子，以后山下有縣令吳鳶與之一見如故，山上會有書院副山主崔先生，對其青眼相加。你們覺得這個少年，是不是幾乎已經(jīng)沒有什么追求了？”

“但是?！?

崔瀺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格外笑意玩味，自自語道：“世間事，真是最怕這兩個字了?！?

他繼續(xù)說道：“但是呢，就在這個時候，出去的時候是兩輛馬車一輛牛車，回來的時候，只有一輛馬車一輛牛車，而且少了個溫文爾雅的觀湖書院崔先生，還死了一個學(xué)塾馬先生。然后那位車夫就會找到陳平安了，告訴這位少年，學(xué)塾齊先生和馬先生，生前都希望他能夠帶著那……六個蒙童趕赴大驪王朝的死敵，去那座遷往大隋的山崖書院繼續(xù)求學(xué)，此次出行，路途艱辛，虎狼環(huán)視，最后那個車夫就會善解人意地勸解少年，如果齊先生還活著，一定不希望你涉險去往大隋山崖書院?！?

吳鳶小心翼翼問道：“那些已經(jīng)擔(dān)驚受怕的孩子，如果想要留在小鎮(zhèn)家中，豈不是讓陳平安名正順地不用走出去？先生這次謀劃不是？”

崔明皇笑道：“在這些孩子離開小鎮(zhèn)沒多久，他們的家族就已經(jīng)被強行遷往大驪京城了，大驪當(dāng)然不會缺了他們的富貴榮華。但是每個家族都會留下來幾個人，會告訴那些孩子進入山崖書院是何等機會難得，以及家中父母長輩又是如何殷切希望他們能夠去書院學(xué)成歸來?！?

崔瀺站在天井正下方，面無表情。

吳鳶愈發(fā)小心謹(jǐn)慎，問道：“先生，是如何肯定這場大考，能夠讓齊靜春這一支文脈，徹底斷絕香火?！?

崔瀺挑了一下眉頭，轉(zhuǎn)頭望向吳鳶，笑道：“難道你沒有聽出來，我和齊靜春是同門師兄弟嗎？作為他的師兄，我曾經(jīng)代替外出游學(xué)的先生，為他解惑儒家經(jīng)典，整整三年之久，所以他的大道為何，我崔瀺會不清楚？”

崔瀺走出水池，小聲呢喃道：“正人君子，赤子之心……不過如此了，只是齊靜春這家伙命太好，竟然擁有兩個本命字，如果不是死在這里，指不定就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三字本命了，他不死，誰死？”

崔瀺走向大門，“我興師動眾布下這么大一個局，為的就是這么小一件事。這么小?！?

崔瀺舉起手，拇指抵住食指，嘖嘖道，“這要是還輸了的話……”

最后崔瀺所說的那幾個字，細微不可聞。

崔瀺剛打開門，一步跨過門檻，突然停下身形，原本想要去買酒喝的大驪國師，突然覺得好像喝酒也沒啥意思。

于是他最后干脆就坐在門檻上。

吳鳶和崔明皇望著那個略顯纖細的少年背影，面面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崔瀺雙手?jǐn)n在袖中，彎著腰，望向街對面的宅子，廉價的黑白雙色門神，內(nèi)容寓意粗俗的春聯(lián)，倒著張貼的丑陋福字。

崔瀺自自語道：“齊靜春，你最后還是會失望的?！?

不知何處，輕輕響起一個略帶笑意的溫醇嗓音，“這樣啊?！?

崔瀺對此無動于衷，依然直直望著遠方，點頭道：“到了那個時候，我再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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