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戴云縣,齊天磊是健康又自由的!即使齊家大名響遍泉州各地,他這個三公子到底是個深居簡出的人物,極少外人見過他,一出了富林縣齊家地盤,他便不再有所忌諱。囑咐劉若謙自己找樂子玩,一大早齊天磊興匆匆的挖起宿醉的玉湖,灌她喝下解酒茶,拉她出門去逛了。
總有一天她會變成酒鬼!玉湖埋怨的瞪著丈夫,他正拉著她逛大街;一大清早,卻相當(dāng)熱鬧!到處有小販的叫賣聲,也有人耍雜技賣狗皮膏藥,賣早點的人也四處吆喝著,香味迷人。不過,這對玉湖而毫不稀奇,她打小到大看到不想看了!這陣仗那一個縣沒有?倒是齊三公子很有興致得很。
“我餓了!”她在一家干凈的客棧前定身,抓住她老公。不僅餓了,也討厭許多投注在她臉上的注視。以前當(dāng)姑娘時還會覺得招人注目挺有趣,一旦成了人妻,那些眼光就顯得討厭了。
齊天磊回身輕點著她小鼻尖。
“好吧,先吃些東西墊底。”
“我們要去什么地方嗎?”跟著他轉(zhuǎn)入客棧,問他的同時,眼光不經(jīng)意的瞥到一條巷子中佇立的綠衣纖影,遠(yuǎn)遠(yuǎn)看去是個長相柔美的姑娘,那兩翦秋波似乎定是的看著他們!被男人看還正常些,被女孩子看倒令她納罕了!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怎會招來特意的注視?那眸光是極感傷的。
柔弱的女子在男性為首至大的社會中是百分之百吃香的。大唐朝的風(fēng)氣開放,允許女子上街行走,見見世面。有點身價的姑娘家仍須丫頭家仆來前呼后擁表示尊貴;體態(tài)輕盈若飄的女子往往是由人扶著,顯示嬌弱惹人愛憐。這樣的女子,先天上便激起男人膨脹的保護(hù)欲,美不美倒是次要了!
而她自己,長相也許過得去,會引人回首多看兩眼,但那走路的果決姿態(tài)可稱不上婀娜,好聽點叫“英氣俐落”,難聽一點叫“粗俗不雅”。一路上大街從頭走到此,無不見到丈夫扶著妻子小心呵護(hù)著,就連夫妻共同做小生意,在大街上叫賣,也是妻子扮著柔弱,恭立在一旁操勞。高頭大馬的女子獨自上街,也會小碎步的走著,怕招人批評。可是,惺惺作態(tài)違反天性是很可笑的!玉湖坐在面對巷口的位置,再打量了那女子,那女子會引她注意是因為那種柔弱天生的模樣非常讓人心疼,巴不得捧在手心好好呵護(hù)!面孔不太清楚,太遠(yuǎn)了!看得出來長相不錯,但沒有舒大娘那種絕代的嬌媚,也比不上杜冰雁的絕俗高雅。唉!這么些天了!冰雁不知過得好不好?這么美的一個女孩,適合有怎樣的丈夫?
“酒還沒醒嗎?”齊天磊手指勾了下她下顎,見她回神,笑道:“喊餓的人是你,包子上桌了又不見你動手!等會騎馬上戴云山可有你餓了?!?
玉湖訝異。
“我們要上山?那么多山頭你要上那一個?”他那來的體力?也許他沒有病,可是他是書生型的人,別半途脫虛死在山腰就很好了!而且“你會騎馬?”嗯記得八百年前他騎馬的時候是在迎娶她的途中,左右各置四個孔武有力的大漢扶持,預(yù)防他跌下馬摔死。大平地都這么可笑了,更別說崎嶇不平的山路。
齊天磊只是笑著,雙手忙替她張羅早點,一手替她的豆?jié){加鹽巴,一手拿筷子排開湯包的開口散熱,完全不在意別人以奇怪的眼光看他一個大男人替女人服務(wù)。
玉湖也沒有在意,急道:“不會騎馬不要逞強(qiáng),咱們租馬車上去吧!還是我載你!天磊,我對當(dāng)寡婦沒什么興趣的?!边@個男人,永遠(yuǎn)教人擔(dān)心!但他竟可惡的塞了她半個湯包!
來不及逼齊天磊答應(yīng)她,一道翠綠的香影移了過來,站定在他們夫妻面前。
是巷子口那位姑娘,近看之下誰都會為她細(xì)致精磨出的雪肌玉膚感到贊嘆!中上姿色,但那眼瞳的柔美足以使男人銷魂。此時那雙美麗得不得了的大眼睛正定是的瞧著玉湖的老公看。軟軟的叫了聲:“齊大哥?!?
齊天磊起身笑道:“啊!不是秀波嗎?好久不見,今天怎么有空暇出來?來,見見我的妻子玉湖,叫她大嫂即可。玉湖,她是秀波,舒大娘的結(jié)拜姊妹?!币幌伦訉⒏悴磺宄顩r的玉湖攬到身側(cè),可憐她口中剛被塞了半個湯包,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好胡亂點個頭,臉埋在他懷中努力吞咽。好不容易順過了氣,已被丈夫安排坐在身側(cè),而綠衣姑娘則坐在對面玉湖坐過的位置上。
“吃了沒?一同吃吧!”玉湖很客氣的閑著;這女孩年紀(jì)應(yīng)該與她不相上下,但表情卻很旁徨,眼光又太過哀傷,很奇怪的。
“不了!謝謝“大嫂”?!?
“你叫秀波?與舒大姊同姓本家嗎?”玉湖對人向來熱誠親切,尤其對嬌弱的女性同胞。
但這女孩并不領(lǐng)她的情,有點嘲弄的掃了她一眼,似乎笑她無知似的;一旦眼光轉(zhuǎn)到齊天磊身上,又變成可憐兮兮了!弄得玉湖詫異不已!這秀波竟不屑與她說話!
“齊大哥,你昨日已達(dá)這兒,為何不來找我?二年來你在此落腳一定會來看我的呀!我已經(jīng)背好詩經(jīng)等你來考我了!我沒有偷懶,我很認(rèn)真的。”她的聲音輕柔甜軟,聽起來會讓男人失魂。
但齊天磊沒有雙眼發(fā)色光,也沒有渾身虛軟,他只是以一種兄長的面貌對之。
“你是很有點天份的,我相信你書背得很好,舒大娘非常稱贊你,將來你只要跟著她,學(xué)到的會更多?!?
秀波咬住粉紅的下唇。
“你不再管我了嗎?你說過你會照顧我的?!?
“沒有人可以永遠(yuǎn)照顧另一個人的,親生父母也有將子女送去高飛的一天,你長大了!將來有資格照顧你的,是你的夫婿,不是我。”
沒見過齊天磊用這么冷淡的口氣與人說話!玉湖怔怔的瞧了他一會,覺得他今天很失禮,對一個怯生生的女孩冷漠是很不妥的,何況她又這么依賴他如果她昨夜還有幾分清醒的話,聽到的應(yīng)當(dāng)是天磊買下了這女孩,放在舒大娘那邊;那么,他對她是有責(zé)任的,所以她很沖動的開口:“可是她還沒嫁人,你已打算放她無依無靠!”
天磊只是對她寵溺的笑著,不置一詞。他的小妻子出身于市井,卻相當(dāng)天真,竟不明白有人打算與她分享丈夫!對別的女人存仁心,人家可未必領(lǐng)情!玉湖對好人壞人是很敏銳的,但對外表柔弱的女人分外沒有戒心,這是她的大弱點。
轉(zhuǎn)頭對泫然欲泣的秀波道:“你回去吧!我們夫妻還有事要辦呢?!绷⒓凑賮淼晷《銕?,且包了幾分酒菜要帶走。
“天磊你”
只見秀波狠狠掃她一記白眼,掩面跑出去了。
玉湖的話梗在喉嚨,覺得自己做了件蠢事!弄得兩面不是人反而遭人白眼,她在做什么?呆呆的,她望著秀波的背影失神。
“她比你更堅強(qiáng)的,放心?!彼銎鹚值溃骸芭杭椅椿榍翱偸切乃疾欢?,趕明兒叫舒大娘替她物色好男人嫁了才是?!?
“但她”她霎時若有所悟。
“你不會想找?guī)讉€女人來服伺我吧?”他口氣不善。
她連忙道:“才沒有!”
“那就閉嘴,什么也不要說。”淡淡的語氣,卻十分威嚴(yán)。
他可是生氣了?玉湖偷偷覷他失去笑容的俊臉,心上忐忑不安!他板起臉很嚇人的呢!嚇得她垂低了頭,任他牽了出去,所有的話全化為口水吞了下去。
也因為她低著頭,因此沒看到她丈夫偷笑的賊面孔!偶爾嚇嚇?biāo)猛娴凝R天磊心中輕快的想著,看到小母老虎溫馴可人是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呵!
可憐看似強(qiáng)悍的李玉湖,恐怕今生今世都會被齊天磊將得死死的了!那個她以為弱不禁風(fēng)、會比她早死的人!
她以為不到半刻齊天磊便會被那匹馬甩到地上;可是對于齊天磊的事,她沒有一件料得準(zhǔn)!真可悲,從來沒有!
他的馬術(shù)不錯,至少在過了一個半時辰的現(xiàn)在,他公子還安好的把屁股黏在馬背上,背也直挺挺的??磥硭m應(yīng)良好,害她擔(dān)心得半死,緊跟在他身側(cè)以防萬一。結(jié)果,現(xiàn)在全身酸痛的人是她!她馬術(shù)不錯,但沒有攀山的經(jīng)驗,迂迂回回的,她全身骨頭都快松成一堆殘骸。幸好,他說目的地快到了!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成佛崖”,簡單的說就是斷崖。他不會想去自殺吧?她不明白一處斷崖有什么好看的!而她的問題只換得齊天磊的微笑。今天開始,她決定討厭他那種怪異的笑容,即使微笑使他英俊不已!可是太詭異了,沒有人會高興給人當(dāng)成呆瓜看。
“到了?!彼兆№\繩,跳下馬。
此刻他們到達(dá)的是一處山頭的頂端。在戴云山還有更多更高的山頭,同樣被白云圍繞,這地方也看不出特色,光禿禿的,什么也沒有,幾塊大石頭罷了。最特別的也不過是一塊橫立路面數(shù)尺高的平滑白石而已。所以玉湖有些失望,居然稱為“成佛崖”?這地方?
“在這里就可以成佛?”
“來!時間差不多了?!彼∷男∈?,沿著白色大巨石繞到另一邊;白石的背后除了丈余見方的平地外,就是斷崖了。沒有千丈也有百丈,掉下去絕對可以一命嗚呼,但能不能成佛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什么時間差不多了?這些云在山下就看得到了,身在其中也不過像起霧的感覺一般?!?
齊天磊摟住她看向大石。
“你看!上面刻了很多人名。”
的確,白石上頭有不少字,各式各樣的,有的刻了上去,有的以筆寫上,差一點的就以墨泥蓋著手掌,至少有上百人的名字。
“真不道德,是否來此的人一定非證明他們來過不可?好好的一塊白石,糟蹋了?!?
“不!不是證明他們來過,而是證明他們成佛了!”
玉湖訝異的看向他,低呼:“他們以為跳下去就可以得道成仙了?天下間怎么會有這么笨的人!神仙這么好當(dāng),西方凈土早住不下人了!”
“咦!你不盲目嘛!”他哈哈一笑。
她手指搓他胸膛。
“我說過,沒讀書并不代表我笨!”
“是是是!我的好娘子!”他立即夸張的打躬作揖,逗笑了玉湖。她捶了他一拳。
“怎么回事?”
齊天磊將隨手帶上山的酒菜拿出來,玉湖鋪上布巾;他是很懂得享受一切的人,居高望遠(yuǎn),即使不是詩人也該雅興大發(fā)的以酒應(yīng)景。玉湖心想自己可能被他傳染了,覺得這種享受生命的方法真好。唉!那么辛辣的酒都能一再去沾,他與她,是有些臭味相投的。
一邊喝酒吃菜,他一邊告知戴云山“成佛崖”的傳說了。
“‘成佛崖’又叫‘舍身崖’;會有這個傳說全是因山頂那片終年籠罩的云層作怪。在某日的某一個時刻,陽光由云層背面投射進(jìn)來時,各山頭都可見七彩的光華炫麗,早已不是新聞。但在這片山頭可不同,也許是角度剛好,加上折射什么的,又背抵一片巨大的白石,陽光直射過來時,再反射回云層間,若此時有人站在白石前方,會看到對面云海中有自己寶相莊嚴(yán)、虹光萬丈仿若羽化成仙的影像;愚笨一點的人便以為這是上天給的指示,證明他天生神骨,已償盡劫數(shù),可回歸天庭,當(dāng)下?lián)渫ㄒ惶淇斓乃槭f段!數(shù)千年來,在此“成仁”的英魂不斷,所以才喚‘舍身崖’或‘成佛崖’。不甘沒沒無名的“神仙”們便在巨石上寫下‘某某某成仙于此x年x月’,不要臉一點的人甚至寫下后人要如何如何的替他建廟追思膜拜?!?
ps:絕非作者杜撰:大陸境內(nèi)真有其崖,但不知在那一山群便是玉湖的杏眼眨呀眨的,當(dāng)下跳起來眺望對面那一大片美麗的云海,日頭正漸漸往云堆升去,悄悄把棉絮似的云朵漸漸染成萬道霞光。
“真的會有這種奇事?”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是有道理的,再等一刻便知分曉。三年前我與劉兄為了印證這個傳說,用了一個月,天天日未出就奔上山來,日落才下山,才看到這奇景。咱們這次時間算得準(zhǔn),你可以一睹為快。將來還有更奇特的名川勝景可看,我會帶你一起去的?!?
玉湖坐在他身側(cè),整個身子偎入他懷中,忽然覺得他是一個了不起的男人。
“天磊,你對我真好,我不知道男人會對妻子這樣的。”
“不然你以為該如何做才是夫妻之道?”他揚眉,順手喂她一杯白干。
“我不明白,我以前又沒嫁過?!彼柤?。“但是,我爹從不允許我娘亂走的;出門絕不允許她一起,總是派給她一大堆家務(wù),直到他回家還做不完。然后他們夫妻會吵架,我娘生氣時會回娘家,只有這樣了!夫妻似乎是這么相處的!你對我太好,人家會奇怪吧?”
“或者說我懼內(nèi)?怕什么?我又不為他們而活!將來我成了頂尖人物,來巴結(jié)的人還怕沒有?是錦上添花還是貶抑踩壓,與我何干?”
她輕輕笑著,用力親了下他臉。
“對!所以你愛做什么便做什么,全然不理他人批評,任謠流傳,反正無傷于你。”
齊天磊背靠著白石,輕撫她秀發(fā),低聲道:“齊家做生意是不擇手段的。生意人當(dāng)然以賺錢為第一目的,但做人要心存厚道才好。每年二次分糧濟(jì)貧不過是買善名的虛華舉動,做生意時搞到別人家破人亡又算什么。玉湖,我不介意齊家落到誰手中,太君那種霸道手腕我做不來,所以我才與瀲虹、劉兄合力創(chuàng)‘鴻圖’。在齊家的種種,也難為你包容了!沒有一個女人會喜歡無用的丈夫,但你,唉”他笑了,想起玉湖挺身要保護(hù)他的神情。
玉湖呼了口氣?!霸瓉砟隳菐滋煸谠囄?,怎么?合格了才帶我出來?倘若不合你意又如何?”
“不如何,努力放小娃娃到你腳底便是!哇”
他的愛妻狠狠擰了他的腰側(cè)一下。
“大色魔!你專找機(jī)會欺負(fù)我!”
他哈哈大笑,緊摟住她又親又吻。
“妻子只有一個,我不欺負(fù)你,要欺負(fù)誰?”
玉湖正想痛揍這個壞人時,卻突然一怔,對面的云彩迅速變幻著。她坐回丈夫身側(cè),凝神看這神奇的一刻。
他們夫妻的影像漸漸在云彩中浮現(xiàn),在日光的中心點,他們的影像罩著金色的暈輪,然后萬道霞光自他們身邊散開直射白云間。的確,很像成仙的感覺,放大了三、四倍,衣袂飄飄!一般圖畫上的神只身旁都有一道金色暈輪,如今他們也有。
“就差沒有腳踩蓮花了!”她輕呼。
也就那么剎那的一刻,日光緩緩移了一丁點角度,幻象全告消失!玉湖才吐出憋了良久的氣。難怪歷代以來的文人墨客永遠(yuǎn)吟詠名山勝景!也實在只有在這片大好河山生長的人,才能了解,也才有資格成為才子詩人。一瞬間,玉湖也希望自己是才高八斗的曹植,可以在七步內(nèi)造出一首詩,能將此刻神妙的意境傳達(dá)出來。她一定要好好的識字讀書,即使成不了詩人,懂得看別人創(chuàng)造的詩也滿足了!
“如果此時別處飄來仙樂,咱們就可以往下跳了!當(dāng)一對快樂的殉情夫妻?!?
他喚回她的失神。
“不要!一跳下去全身碎成三百六十片,多丑!最怕的是摔不死卻剩半條命?!彼呛軐嶋H的,莫名其妙想死的人她一律認(rèn)定是笨蛋。
“是呀!咱們還沒放夠小娃娃呢”他低喃。
“齊天磊!你不要跑!”她霍地起身追殺他!
就見一夫一妻跳上了馬,往山下奔去,聲音漸行漸遠(yuǎn)原來戴云山低處的山頭全是“鴻圖”植木的地方。下午他們?nèi)ヒ暡旆ツ厩樾?,以及植林保護(hù)水土的工作??诚铝艘豢脴潺g百年的老樹,就得栽種一百棵樹苗來補(bǔ)上,又須兼顧水上流失的保護(hù)。以前常見的山崩土崩,全在劉若謙與齊天磊的鍥而不舍追查下,找出了原因,所以他們很重視山坡地的保護(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