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灰不太明白:“好,好的?!?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赤初舉起酒碗,攬過阮灰脖頸:“咱哥倆干了這碗酒,以后你就是我老弟,我就是你大哥。”
阮灰不至于害怕一個醉鬼,但食草類妖族近距離接觸食肉類,難免產(chǎn)生本能地畏懼,于是他瑟瑟發(fā)抖:“你清醒點。我是一只兔子,怎么跟狐貍結(jié)拜?”
“不結(jié)拜也行?!焙倢υ孪嘌骸昂脙鹤?,跟爹走一個!”
阮灰欲哭無淚,捧起酒碗喝了。
夜月照竹林,露臺群妖酩酊大醉,東倒西歪,顯出或大、或小的原形。
白鶴癱在涼絲絲的竹席上,張開巨大雙翅:“快上來,我背你們飛上月亮!”
紫狐跳上白鶴后背:“我扶穩(wěn)了,飛吧!我要重新開始,飛向新生活?!?
阮灰說:“我也想飛,半妖也要有新生活?!彼^頂翠鳥,跳向紫狐。
翠鳥不足巴掌大,灰兔也只有兩尺長,灰兔坐在狐貍雙耳之間,大小正合適,像找到一個柔軟舒適的窩,翠鳥又窩在灰兔兩耳之間。
狐貍頭頂兔子,兔子頭頂翠鳥,一個疊一個。最下面是趴伏在竹席上,酒氣沖天,打鼾如雷的白鶴。
赤初醉眼朦朧:“飛慢點,我想吐。”
阮灰和碧游望向天邊明月:“我要摸到月亮了!”
孟雪里憂愁嘆氣:“妖族的傻病不傳染人吧?”他知道赤初、飛羽今夜借酒澆愁,故意放縱自己喝醉。孟雪里雖沾了點酒氣,仍保持著清醒。
霽霄隨之嘆氣:“不好說?!彼p撫孟雪里后頸,淡淡笑道,“已經(jīng)很傻了,萬不敢再傻?!?
孟雪里瞪圓眼睛:“我傻也是你道侶,你還想和離嗎?”
霽霄真誠道:“不敢想?!?
孟雪里滿意了,將頂樓露臺留給群妖曬月亮,自己擁著道侶回房歇息。
窗邊白紗映出婆娑竹影,月光如水傾瀉,竹席泛著涼氣。
孟雪里喝了酒,不想打坐修行,與霽霄并肩躺在床榻上,蓋同一條輕軟的蠶絲被。
夜已很深,竹林中蟲鳴漸歇,一場細如花針的小雨悄然飄落。
霽霄問:“睡不著嗎?”
孟雪里聽著竹海雨聲,翻身點頭,埋進道侶懷中。
霽霄:“怎么了?”
孟雪里低聲道:“三年前,隨我南征北戰(zhàn),領(lǐng)地擴大,‘大妖不得吞吃小妖’的法令越來越難推行。我卻還想建學(xué)宮,讓群妖互相學(xué)習(xí),熟讀人、魔兩界典籍,向人族、魔族學(xué)習(xí)。大妖心思浮動,愈發(fā)向靈山靠攏。靈山不說‘雪山大王色令智昏,有意與人族聯(lián)姻’,也會有其他理由,促成那場殺宴……改變妖界,不在一時一地。法令是惡是善,不僅在心意,也在因地制宜,循序漸進。妖界與人界,畢竟不同。論拿捏妖心,樹立威嚴(yán),我的確不如靈山?!?
霽霄輕拍他脊背,像哄寵物入睡:“你進風(fēng)月城,看了一路,覺得如何?”
孟雪里:“靈山對風(fēng)月城的投入太大了,不僅勞民傷財,而是傾其所有。好像不是為了長久做妖王,只是為了舉行這場萬妖大會,召集眾妖。以他的脾性,本不該這樣,他從前只喜好音律繪畫,不曾喜好奢華。妖界尚未完全統(tǒng)一,他本是最懂得把握時機,徐徐圖之的妖?!?
事出反常,令孟雪里感到隱隱不安。
他抬眼,從這個角度剛好看到霽霄削瘦的下頜,好像又回到做貂時,依偎在道侶胸口。
“靈山是否別有所圖,待萬妖大會,自見分曉。”孟雪里轉(zhuǎn)而笑道:“我只希望雀先明別太沖動,萬一他自投羅網(wǎng),被押進風(fēng)月城牢獄,那我們這趟來妖界做什么,專業(yè)劫獄嗎?”
霽霄:“劫獄也不怕?!?
孟雪里:“不怕。跟你在一起,劫獄也快樂??!”
窗外雨聲細碎。
孟雪里依偎著霽霄,聊眼下的事,過去的故事、對遙遠未來的設(shè)想,聊人間也聊妖界,雖沒有更多親昵接觸,然兩人氣息交融間,淡淡溫情流淌。似乎這只是一個尋常雨夜,他們已共度許多年修行歲月。未來也要這般過下去。
不知過去多久,雨聲漸停,孟雪里睡著了。
霽霄收斂氣息,悄無聲息地抽身而起,獨自出門。
……
春水、秋光再次叮囑孔雀不要逃跑,妖界很危險,被境主發(fā)現(xiàn)更危險。
雀先明拍胸脯保證:“我像那種雀嗎?”又說人與雀之間,應(yīng)該多點信任云云。
他重獲妖力,化作人形,渾身舒暢?;氐阶约悍块g后,長舒一口氣,強壓興奮,因為今夜還不到時候。
但既然打算逃跑,偽裝身份、改換形貌是必然,且與本來相貌、氣質(zhì)反差越大越好。
雀先明對著琉璃鏡,端詳自己輕浮艷麗的五官,微微蹙眉。他腦海中閃過許多人影、妖影,都不甚滿意,忽然靈光一現(xiàn),想起自己去年冬天,潛入寒山救孟雪里。那日天降大雪,孟雪里折一支含苞梅花,從棧道那頭走來……
雀先明:“就決定是你了!”
他周身妖氣溢散,骨節(jié)噼啪作響,容貌、身高逐漸變得與孟雪里一模一樣。
雀先明對鏡調(diào)整,最終那張臉與孟雪里只有三分相似,卻更具楚楚可憐,清純無辜的氣質(zhì)。
他才勉強滿意,又變回原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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