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沈青云在市委食堂吃的飯,卻沒有馬上回家,而是來到了籃球場。
傍晚的霞光像融化的金子,潑灑在市委大院的籃球場上。
籃板的玻璃反射著橙紅色的光,水泥地面還殘留著白日的熱氣,踩上去暖烘烘的。
沈青云脫下外套遞給王凱,露出里面白色的短袖,袖口被汗水浸出淡淡的濕痕。
“老胡,來一局?”
沈青云拍著籃球,球落地時發(fā)出“砰砰”的悶響,驚飛了場邊槐樹上的幾只麻雀。
他這個一把手沒走,胡國忠這個秘書長自然也不敢離開,自然陪在了沈青云的身邊。
這時候聽到沈青云的話,胡國忠推了推眼鏡,略顯局促地扯了扯襯衫下擺:“沈書記,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哪是您的對手?!?
他年輕時也愛打球,只是這幾年在機關(guān)待久了,早就沒了當(dāng)年的靈活。
“就投投籃,不打?qū)??!?
沈青云笑著運球,一個胯下變向,動作干脆利落。
他大學(xué)時是校隊的后衛(wèi),這點底子還沒丟。
胡國忠只好應(yīng)下來,接過沈青云拋來的球。
籃球在他手里顯得有些沉重,他試著投了一個,球磕在籃筐邊緣,彈飛老遠。
“手腕用力不對。”
沈青云撿回球,示范著說道:“指尖撥出去,讓球帶著旋轉(zhuǎn)?!?
說著話他抬手投籃,籃球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空心入網(wǎng)。
胡國忠跟著學(xué),果然投進了一個。
兩人你來我往投了半個多小時,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滾燙的地面上,瞬間洇成小小的深色圓點。
“歇會兒吧。”
沈青云坐在場邊的石凳上,王凱連忙遞過礦泉水,擰開瓶蓋遞給他。
胡國忠在他身邊坐下,仰頭灌了大半瓶水,喉結(jié)滾動的聲音在傍晚的寂靜中格外清晰。
“沈書記,您這身手,比二十來歲的年輕小伙子還利索。”
王凱在旁邊也點點頭道:“是啊,書記,您這身手,我看現(xiàn)在那些年輕人都比不過您?!?
沈青云擦了擦額角的汗,望著漸暗的天色:“老了,跑兩步就喘?!?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對胡國華說道:“老胡,對咱們?nèi)A陽市的人事問題,你怎么看?”
籃球場上的喧鬧仿佛被這句話吸走了,只剩下遠處家屬樓傳來的炒菜聲和孩童的嬉鬧聲。
胡國忠握著礦泉水瓶的手指緊了緊,瓶身被捏出幾道白痕。
他知道,沈青云這話不是隨口問的。
“沈書記。”
胡國忠斟酌著開口,目光落在跳動的籃球上,想了想才說道:“要說問題,最關(guān)鍵的還是盤根錯節(jié)這四個字。很多縣處級干部,從參加工作就在一個地方打轉(zhuǎn),從鄉(xiāng)鎮(zhèn)到區(qū)縣,從科室到局里,幾十年下來,親戚、同學(xué)、老部下織成一張大網(wǎng)?!?
說著話,他嘆了口氣,聲音壓得很低:“就像君山縣,周勁松在那兒任過縣委書記,后來到市里當(dāng)組織部長,他提拔的人還在縣里占著要害崗位。這次查案時,光是沾親帶故的就牽扯出十幾個,有些干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為黨工作,還是在為周家打工?!?
沈青云點點頭,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石凳,淡淡地說道:“權(quán)力扎了根,就容易滋生腐敗問題?!?
他想起周勁松案里,君山縣教育局局長竟然是周勁松的連襟,而這位局長的表弟,又在縣財政局管著專項資金,再次點頭道:“你說得對,長期在一個地方任職,很容易形成利益集團?!?
“可不是嘛?!?
胡國忠苦笑,嘆了一口氣說道:“不僅僅是一個地方,有些干部在一個區(qū)縣待了十年,從普通科員做到縣委常委,整個區(qū)縣的大小官員不是他的門生就是故吏,動誰都得掂量掂量。上次云山區(qū)想調(diào)整一個鎮(zhèn)長,光是打招呼的電話就接了二十多個,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沈青云撿起腳邊的籃球,在手里慢慢轉(zhuǎn)動:“當(dāng)初陳老書記在任時,怎么沒想著解決這個問題?”
陳老書記是華陽前任的市委書記陳正華,沈青云之所以好奇,是因為他翻看過陳正華履歷的,按照上面所說,陳正華最早是以作風(fēng)強硬著稱的,只不過到了華陽市之后才逐漸變成了老好人。
胡國忠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里多了幾分復(fù)雜:“老書記不是沒想過,他當(dāng)年想搞干部交流輪崗,結(jié)果剛提出來就被周勁松頂回去了?!?
他壓低聲音,無奈的解釋道:“周勁松那會兒剛當(dāng)組織部長,仗著自己在省里有人,處處跟老書記對著干。老書記想動他,又怕影響華陽的穩(wěn)定,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頓了頓。
他補充道:“這種事情不僅僅是動一個組織部長就能解決問題的,不少常委們其實也都反對。”
胡國忠沒有再說下去,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沈青云沉默了,籃球在他掌心慢慢停下。
晚霞漸漸褪去,天空蒙上了一層淡紫色的薄紗,遠處的路燈次第亮起,昏黃的光線下,胡國忠的側(cè)臉顯得格外凝重。
“盤根錯節(jié)啊……”沈青云輕聲重復(fù)著,像是在自自語。
他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胡國忠的肩膀,淡淡地說道:“走吧,回去了。”
胡國忠望著沈青云的背影,心里隱隱覺得,剛才的對話恐怕不只是閑聊。
………………
五天后,市委會議室。
常委會再次召開,但氣氛卻比上次更加微妙。
會議室里的空調(diào)開得很足,出風(fēng)口“呼呼”地吹著冷氣,卻驅(qū)不散空氣中的燥熱。
常委們的茶杯里,茶葉都沉在杯底,沒人有心思喝茶。
沈青云聽著眾人匯報工作,手指在筆記本上輕輕點著。
政法委書記李尚平匯報完掃黑除惡的進展,特意提到“近期干部隊伍思想波動較大,建議盡快確定組織部長人選,穩(wěn)定人心”。
沈青云抬眼看向他:“尚平同志有合適的人選?”
李尚平挺直了背,像是早就準(zhǔn)備好了說辭:“我還是堅持推薦趙立群。他在副秘書長任上,協(xié)調(diào)能力強,上次處置群體性事件,三天就化解了矛盾,這本事在組織部門用得上?!?
“趙立群太圓滑了?!?
統(tǒng)戰(zhàn)部長周良濤立刻反駁,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冷光,直接毫不客氣的說道:“組織部門需要剛正不阿的人,我覺得馬文斌更合適,他在人社局搞的干部考核改革,動了不少人的奶酪,卻硬是推下去了,這份魄力難得。”
“魄力?我看是魯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