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書記辦公室的暖光透過百葉窗,在紅木辦公桌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胡長河指尖捏著沈青云遞來的材料,先是翻到劉玉嬌案的卷宗副本,目光在死者身份那行字上停了足足半分鐘,指腹輕輕摩挲著紙面。
紙質(zhì)略糙,是云山市法院復(fù)印的案卷,邊角還沾著點未清理干凈的墨漬,透著幾分倉促。
“死者真是公職人員?”
抬頭看向沈青云,胡長河眉頭微蹙,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滑到鼻尖,他抬手推了推,語氣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審視:“你派去的人查到什么了?”
沈青云坐在對面的沙發(fā)上,腰背挺得筆直,手里握著溫?zé)岬钠斩?
杯壁上的水汽凝了幾個小水珠,他的指尖無意識地蹭著,聲音卻很穩(wěn):“書記,我派去云山的同志找到三個知情人,都是死者李某的老同事。據(jù)他們說,張某根本不是無業(yè)人員,而是公職人,不僅僅是他一個人,那三個人的身份都在材料里,您看看就知道了。警方在案卷里故意把他寫成無業(yè)人員,就是為了掩蓋死者當(dāng)天是帶著兩個下屬去消遣的事實?!?
胡長河的臉色微變,拿著材料繼續(xù)看了起來,看著看著,他的臉色愈發(fā)難看不已。
“簡直是胡鬧!”
咬著牙,胡長河一字一句的說道:“公職人員違規(guī)出入會所,還涉嫌侵犯他人,出了事竟然篡改身份、污蔑受害者,這不僅是辦案不規(guī)范,是公然踐踏法律!”
辦公室里的空氣瞬間沉了下來,只有墻角的落地鐘在滴答作響,普洱的暖香似乎也被這股怒氣沖得淡了些。
沈青云沒接話,他知道胡長河不是在跟他發(fā)火,是在氣這種明目張膽的司法亂象。
作為省委書記,最忌諱的就是下面的人搞土皇帝做派,把地方權(quán)力凌駕于法律之上。
過了約莫一分鐘,胡長河的情緒漸漸平復(fù),他重新拿起材料,翻到田文俊舉報蕭成忠的那幾頁。
這一次,胡長河反倒是沉靜下來。
“蕭成義的忠義建筑公司,你派人查了嗎?”
胡長河的目光從筆錄上移開,落在沈青云臉上,平靜的問道:“強拆、涉黑,這些可不是小事,要是真有這事,蕭成忠這個公安局長就是典型的保護傘?!?
頓了頓。
他緩緩說道:“不能光聽一面之詞?!?
沈青云自然明白胡長河的意思是什么,官場當(dāng)中很多時候,并不只能聽一個人的話,因為偏聽偏信,都會造成很嚴重的后果。
胡長河這是在提醒自己。
“我回來之后,讓人查了一下公安廳那邊報上來的一些情況?!?
沈青云身體微微前傾,語氣更顯鄭重:“蕭成義的公司成立五年,主要做房地產(chǎn)和市政工程,這五年里,云山有四起強拆致人受傷的案子,受害者都報了警,但最后都以民事糾紛結(jié)案,沒有一起立案偵查。我們還查到,忠義建筑公司的項目經(jīng)理,有三個是刑滿釋放人員,其中一個還涉嫌三年前的聚眾斗毆案,當(dāng)時也是蕭成忠簽字不予立案?!?
這些東西,都是在官方資料里能夠查到的,沈青云自然是隨口就能告訴胡長河答案。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田文俊還說,去年他想推動云山政法系統(tǒng)的作風(fēng)整頓,剛開了一次動員會,蕭成忠就以公安警力不足為由,把五個參與整頓的民警調(diào)去了山區(qū)派出所,明著是輪崗,實則是打壓。田文俊去找他理論,蕭成忠直接說你是政法委書記,但云山的公安我說了算。這話里的底氣,恐怕就是來自楊宏毅?!?
“楊宏毅……”
胡長河默念著這個名字,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節(jié)奏越來越快。
辦公室里靜得能聽到窗外的風(fēng)聲,北風(fēng)刮過省委大院的樟樹,發(fā)出嗚嗚的聲響,像是在呼應(yīng)室內(nèi)的凝重。
沈青云能猜到胡長河在想什么:楊宏毅在西川公安系統(tǒng)待了二十年,從派出所長做到省廳的廳長,根基極深,要是真牽扯到蕭成忠的涉黑案,一旦處理不好,很可能引發(fā)公安系統(tǒng)的動蕩。
但要是不處理,不僅劉玉嬌案的冤情無法昭雪,西川的掃黑除惡工作也會淪為空談,更會寒了老百姓的心。
作為省委書記,他必須要權(quán)衡利弊才能做出決定。
………………
許久之后,胡長河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扇玻璃窗。
冷風(fēng)瞬間灌了進來,帶著樟樹的清香,也讓他的思路更清晰。
窗外的省委大院里,保潔阿姨正彎腰撿拾落葉,遠處的蓉山被淡霧籠罩,輪廓模糊卻沉穩(wěn),像一尊沉默的鎮(zhèn)石。
“青云同志,你覺得這件事的水有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