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省高院的院長林尚文來到沈青云的辦公室。
他穿著一身深灰色西裝，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手里提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進門時臉上帶著幾分謹慎的笑意。
“沈書記，打擾您了?！?
林尚文走進來，先跟沈青云握了握手，他的手有點涼，顯然是從法院一路趕過來，沒來得及暖手。
“坐吧，老林?！?
沈青云指了指對面的沙發(fā)，陳陽已經(jīng)泡好了兩杯熱茶，放在茶幾上，茶葉在水里舒展，散發(fā)出淡淡的茶香。
林尚文在沙發(fā)上坐下，把公文包放在腳邊，雙手捧著茶杯，先喝了一口，暖暖手，才開口對沈青云說：“沈書記，您應該已經(jīng)看了卷宗，這案子確實有點棘手。法院這邊上周受理后，合議庭開了兩次會，意見都不統(tǒng)一，所以想請您給把把關(guān)。”
沈青云把卷宗推到林尚文面前，緩緩說道：“老林，你先說說，法院這邊糾結(jié)的核心問題是什么？”
林尚文放下茶杯，拿起卷宗翻了幾頁，語氣凝重地說：“核心是是否構(gòu)成強奸。根據(jù)《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條，強奸是違背婦女意志，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發(fā)生性行為。現(xiàn)在的問題是，違背意志的證據(jù)不夠充分。”
他把那份卷宗翻開，對沈青云說道：“您看，馮娟被抱進酒店時，雙手環(huán)繞張啟明的脖子，監(jiān)控里沒有她反抗的動作。隔壁住客的語音雖然有哭泣聲，但不完整，而且沒辦法證明哭泣聲就是馮娟的，也沒辦法證明當時發(fā)生了性侵。馮娟的筆錄里說自己意識模糊，問題是誰也不能證明她當時到底喝沒喝醉，理論上確實可能意識模糊，但也有例外，如果她是清醒的呢？”
沈青云點點頭，這和他剛才的分析一致。
想了想，他開口問道：“那張啟明的供述呢，他說馮娟是自愿的，有沒有證據(jù)支持？比如兩人之前的聊天記錄、同事的證？”
“我們找了公司的幾個同事問話，有兩個人說看到過馮娟和張啟明一起吃飯、看電影，但也有同事說馮娟一直很排斥張啟明的示好，還跟閨蜜抱怨過張啟明騷擾她?！?
說到這里，林尚文嘆了口氣，無奈的說道：“聊天記錄我們也調(diào)了，馮娟和張啟明的微信記錄里，大多是工作內(nèi)容，只有幾條涉及私人話題，比如馮娟說家里漏水，想找個靠譜的裝修隊，張啟明回復我認識人，幫你介紹，看不出明顯的曖昧，也看不出騷擾。”
“所以現(xiàn)在是各說各的，證據(jù)都不充分？”
沈青云追問道。
“對?！?
林尚文的手指在卷宗上輕輕敲著：“合議庭有兩種意見：一種認為疑罪從無，既然沒有充分證據(jù)證明張啟明違背馮娟意志，就應該駁回馮娟的訴訟。另一種認為應該傾向于受害者，畢竟馮娟是女性，在職場中處于弱勢，而且有語音和監(jiān)控里的慌亂表情作為輔助證據(jù)，應該認定張啟明構(gòu)成強奸?！?
沈青云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卷宗里的“談判記錄”上：“那馮娟談判要兩千萬和股份，后來又準備直播帶貨，這些情況會不會影響合議庭的判斷？”
提到這個，林尚文的表情變得復雜：“影響肯定有。有個老法官說如果馮娟真的是受害者，怎么會先談錢再報案，還想著直播帶貨？這不像維權(quán)，像做生意。但也有年輕法官說受害者索要賠償是合法的，直播帶貨也是她的自由，不能因為這些就否定她的遭遇?！?
他頓了頓，補充道：“更麻煩的是媒體?，F(xiàn)在不少媒體都在報道這個案子，網(wǎng)絡上評論區(qū)里一邊倒罵張啟明禽獸不如，還有人說法院偏袒資本家’，如果我們駁回訴訟，很可能會引發(fā)輿論反彈。但如果認定張啟明有罪，又沒有充分的證據(jù)，萬一以后翻案，法院的公信力會受影響?！?
沈青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暖意順著喉嚨滑下去，讓他的思路更清晰：“老林，我們做政法工作，最忌被輿論綁架，也最忌憑主觀臆斷下結(jié)論。首先，是否構(gòu)成強奸，必須嚴格按照法律標準來判斷。有沒有暴力、脅迫的證據(jù)？有沒有違背意志的直接證據(jù)？不能因為馮娟是女性、處于弱勢，就默認她是受害者。也不能因為她索要賠償、準備直播，就否定她的訴求?！?
他指著卷宗里的法醫(yī)鑒定報告：“讓技術(shù)部門再看看錄像，看看有沒有可能馮娟當時的意識是清醒的。另外，隔壁住客的身份要核實清楚，是不是和馮娟或張啟明認識，有沒有利益關(guān)聯(lián)。酒店的監(jiān)控要調(diào)原始錄像，逐幀看，注意馮娟的眼神，如果是意識模糊，眼神會渙散；如果是假裝，眼神里會有閃躲?！?
林尚文點點頭，拿出筆記本，把這些要點記下來：“您說得對，這些細節(jié)我們之前確實沒查透，只關(guān)注了有沒有證據(jù)，沒關(guān)注證據(jù)的真實性?！?
“其次，關(guān)于馮娟的動機?！?
沈青云繼續(xù)說道：“她索要兩千萬和股份，這是民事賠償?shù)姆懂牐灰龥]有以報案為要挾，強迫張啟明給錢，就不算敲詐勒索?，F(xiàn)在的談判記錄里，只顯示她提出了要求，沒有顯示她威脅，所以不能認定她敲詐。至于直播帶貨，這是她的個人選擇，哪怕她借受害者身份謀利，只要不違法，我們就管不著。但法院要做的，是把案子的證據(jù)和細節(jié)公開，讓公眾知道法律認定的事實是什么，馮娟的個人行為是什么，區(qū)分法律責任和道德評價?！?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變得嚴肅：“不能讓公眾覺得法院支持馮娟，就是支持她直播帶貨謀利，也不能讓公眾覺得法院質(zhì)疑馮娟，就是偏袒張啟明。我們要公開的是證據(jù)，是法律依據(jù)，讓大眾自己判斷馮娟的道德層面是否有問題，但法律層面，只看張啟明是否構(gòu)成犯罪?！?
他這么說自然是有原因的，任何情況下，違背婦女意愿確實就是強奸，這個張啟明管不住自己的褲腰帶，本身就是錯誤的行為。
在沈青云看來，張啟明必須要嚴懲，這是對法律的尊重。
至于馮娟到底有沒有問題，那是道德層面需要考慮的，不能跟法律混為一談。
林尚文抬起頭，眼里露出贊同的神色：“您這個思路太清晰了！之前我們一直糾結(jié)怎么平衡輿論和法律，其實根本不用平衡，只要把證據(jù)公開，把法律依據(jù)講清楚，公眾自然會有判斷。比如，我們可以在判決書中詳細列出證據(jù)，說明為什么認定構(gòu)成強奸或者為什么不認定，同時說明馮娟索要賠償是合法訴求，直播帶貨是個人行為，與案件本身無關(guān)，這樣既維護了法律的公正，也回應了公眾的疑問?！?
“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