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八點，省委副書記辦公室的窗簾被嚴(yán)嚴(yán)實實地拉著，只留下辦公桌上一盞臺燈亮著，昏黃的光在深色的紅木桌面上投下一圈模糊的光暈。

林東峰坐在皮椅上，手里捏著一部發(fā)燙的手機(jī)，聽筒里還殘留著秘書顫抖的聲音：“林書記，巡視組的同志下午去了省廳和紀(jì)委，把楊宏毅、柳寒還有文龍的卷宗全拿走了，說是要重點復(fù)核?！?

“我知道了?！?

林東峰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掛了電話，他把手機(jī)重重摔在桌面上，手機(jī)殼磕出一道裂痕。

窗外的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省委大院里的路燈亮了，透過窗簾縫隙漏進(jìn)來的光，在地上形成一道細(xì)長的冷光，像一把刀子。

從抽屜里拿出一盒中華煙，林東峰抽出一根點燃，猛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刺激讓他短暫地松了口氣，可很快，胸口的憋悶感又涌了上來。

他可以百分之百的篤定，中央巡視組拿走卷宗，絕不是復(fù)核那么簡單。

楊宏毅自首的時候就牽扯出柳寒，柳寒又跟高磊有資金往來，現(xiàn)在林文龍的案子爆了，六條人命擺在那，巡視組這是要順著線索，一步步查到他頭上。

煙灰缸里已經(jīng)堆滿了煙蒂，有的還冒著火星，煙灰簌簌落在桌面上，混著文件上的墨跡，顯得格外狼狽。

林東峰站起身，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想起三個月前，林文龍還嬉皮笑臉地跟他要“項目資金”，說要跟高磊“合作開新酒吧”，他當(dāng)時雖然罵了兒子兩句“別惹事”，卻還是給錦城市局的王楚天打了電話，讓他關(guān)照一下，現(xiàn)在想來，那通電話，就是自己給自己挖的坑。

“爸，我跟高磊就是玩玩，出不了事?！?

“那些女孩都是自愿的，就算報警也沒人敢管。”

林文龍的話像魔咒一樣在他腦子里轉(zhuǎn)，林東峰用力捶了捶額頭，心里滿是悔恨。

他怎么就沒早點管管兒子？

怎么就為了那點父子情分，一次次突破原則？

現(xiàn)在好了，兒子闖下彌天大禍，他這個省委副書記，也快要保不住了。

桌上的座機(jī)突然響了，林東峰嚇了一跳，盯著電話看了半天，才敢接起來。

是妻子打來的，聲音帶著哭腔：“老林，文龍他是不是出事了？昨天有人跟我說，看到他被警察帶走了，你快跟我說實話！”

“別瞎想，文龍就是配合調(diào)查，過幾天就回來了?！?

林東峰強(qiáng)裝鎮(zhèn)定，手指卻緊緊攥著電話線，緩緩說道：“家里有我呢，你照顧好自己就行，別問了?！?

掛了電話，林東峰再也忍不住，靠在自己的座椅上。

冰冷的椅子貼著后背，讓他打了個寒顫。

他想起自己剛進(jìn)省委的時候，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襯衫，拿著一份《基層工作調(diào)研報告》，在會議室里跟胡長河匯報，那時候的他，滿腦子都是“為老百姓做事”，可現(xiàn)在卻成了兒子的“保護(hù)傘”，成了自己曾經(jīng)最痛恨的那種人。

窗外的風(fēng)聲越來越大，吹得窗戶玻璃嗡嗡作響。

林東峰從地上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翻開最下面的一個抽屜。

里面放著他這些年的工作筆記，第一頁寫著“不忘初心，牢記使命”。

他看著那八個字，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如果現(xiàn)在還不回頭，等巡視組查清楚一切，他不僅會身敗名裂，還會連累更多人，甚至毀了西川的政治生態(tài)。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如果不體面，會有人讓他體面的。

想到這里，林東峰拿起手機(jī)，撥通了中央巡視組副組長的電話，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周副組長，我是西川省委副書記林東峰，我……我想向組織投案自首，交代我的問題。”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沉穩(wěn)的聲音：“林東峰同志，你說什么？”

“我說想向組織投案自首，交待自己的問題?！?

林東峰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好，你現(xiàn)在到巡視組駐地來，我們會安排專人跟你談話?！?

電話那邊的周副組長開口問道：“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林東峰淡淡地說了一句，隨即掛了電話，把手機(jī)放在桌上，又點燃一根煙。

這一次，他沒有猛吸，只是任由煙霧在眼前繚繞。

窗外的天色漸漸亮了，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jìn)來，落在他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卻沒帶來半點暖意。

………………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省政法委辦公樓的走廊里已經(jīng)有了腳步聲。

沈青云提著公文包走進(jìn)辦公室，陳陽已經(jīng)把辦公室收拾好了。

窗臺上的綠蘿澆了水，葉片上掛著水珠，桌上放著剛泡好的碧螺春，茶香裊裊，最上面的文件是“程耀武案后續(xù)處置方案”，旁邊還放著一支鋼筆。

“沈書記，早。”

陳陽端著一疊報紙走進(jìn)來，對沈青云說道：“今天的早報有程耀武案的簡訊，還有中央巡視組在西川調(diào)研的報道。”

“放這吧。”

沈青云坐下，拿起程耀武案的方案，手指在受害者家屬安撫那一頁劃過，眉頭緊皺著問道：“昨天跟省民政廳對接了嗎？家屬的撫恤金和心理疏導(dǎo)要跟上，不能讓她們再受委屈?！?

“對接了，民政廳說今天就派人去慰問，撫恤金會在一周內(nèi)發(fā)放到位?！?

陳陽點點頭，又遞過來一張便簽，緩緩說道：“程永剛副書記剛才打電話，說他已經(jīng)到單位了，問您什么時候過去布置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