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半，省政法委辦公樓的電梯緩緩下降，金屬門映出沈青云略帶疲憊的側(cè)臉。

下午田文俊的匯報還在他腦子里打轉(zhuǎn)，田文俊說方秋水不配合掃黑排查，可方秋水是省廳調(diào)下去的老公安，按理說不該如此懈怠。

是兩人真有工作分歧，還是田文俊有意夸大？

又或者，錦城公安系統(tǒng)真的存在作風問題？

一時之間，沈青云的腦子里，不斷想著各種情況。

身為省政法委的一把手，這是他必須要考慮的問題，不能放過任何的細節(jié)。

很多人都覺得領(lǐng)導級別越高越清閑，事實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級別越高的領(lǐng)導，考慮的問題就越多，因為往往很多事情都會找到他的頭上，讓人應(yīng)接不暇。

電梯“?！钡赝Ｔ谝粯?，沈青云走出大廳，晚風吹來，帶著春天的暖意，卻吹不散他心頭的疑慮。

司機趙鳳軍已經(jīng)把車停在門口，黑色的公務(wù)車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沈青云走到車旁，卻沒拉開車門，而是站在原地，目光望向遠處的車流。

錦城是西川省會，晚上最繁華的星光夜市就在市中心，那里人流量大，治安情況最能反映公安的日常工作狀態(tài)。

自己要不要過去看看？

“沈書記，回家嗎？”

趙鳳軍從車窗探出頭，聲音溫和。

他跟著沈青云也快半年了，自然知道這位領(lǐng)導從不按常理出牌，此刻見他駐足，便知道可能有別的安排。

沈青云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指尖劃過眉骨，心里有了個主意：“老趙，別開這輛車了，你去后院車庫，把那輛掛民用牌照的銀色朗逸開出來。陳陽，你跟我回辦公室，換身衣服?！?

陳陽剛從辦公樓出來，手里還拎著沈青云的公文包，聞愣了一下：“沈書記，您要出去？”

“去錦城街頭轉(zhuǎn)轉(zhuǎn)?！?

沈青云的聲音壓得低了些，眼神里帶著一絲探究，緩緩說道：“田文俊說方秋水不配合工作，我倒要看看，錦城的公安到底是什么樣子。”

陳陽和趙鳳軍自然是沒有意見，秘書和司機在官場當中跟領(lǐng)導的關(guān)系最為緊密，沈青云怎么說，他們怎么做就是了。

回到辦公室，沈青云打開衣柜，拿出一件深灰色的連帽衛(wèi)衣和黑色休閑褲。

這是他去年去基層調(diào)研時買的，平時很少穿，這回倒是派上用場了。

他快速換下西裝，把襯衫領(lǐng)口的紐扣解開兩顆，又戴上一副黑框平光眼鏡，鏡腿滑到鼻尖時，他對著鏡子看了一眼，原本嚴肅的氣質(zhì)頓時柔和了許多，像個普通的上班族。

“沈書記，這樣沒人能認出您了。”

陳陽也換了身淺藍色的夾克，手里拿著沈青云的手機，笑著說道：“我把您的工作號調(diào)成靜音了，私人號開著，方便聯(lián)系?！?

沈青云點點頭，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吧，別耽誤了?！?

兩人下樓的時候，趙鳳軍已經(jīng)把銀色朗逸停在了側(cè)門，車身上還沾著點灰塵，看起來和路邊的私家車沒兩樣。

沈青云坐進后座，陳陽坐在副駕駛，趙鳳軍發(fā)動車子，緩緩匯入車流。

夕陽把道路染成金紅色，車窗外的高樓漸漸被低矮的商鋪取代，人流也越來越密集，原來星光夜市快到了。

“沈書記，星光夜市這邊平時人流量能有兩三萬，晚上七點到九點是高峰，以前省廳過來檢查，都說這里治安壓力大?！?

趙鳳軍一邊開車，一邊低聲介紹道：“方秋水副市長當初剛上任的時候，還專門在這里設(shè)了個流動警務(wù)站，說是五分鐘出警圈。”

“五分鐘出警圈？”

沈青云重復了一遍，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了敲，心里的疑慮更重了。

如果真有這個警務(wù)站，那治安應(yīng)該不會差，可田文俊為什么說方秋水不配合工作？

這里面到底有什么貓膩？

………………

車子在離夜市還有兩條街的地方停下，沒辦法，這附近已經(jīng)找不到停車位，路邊擠滿了電動車和行人。

沈青云他們?nèi)齻€人下車，順著人流往夜市走。

剛拐過街角，一股混雜著燒烤油煙、奶茶甜味和炭火味的氣息撲面而來，耳邊瞬間被嘈雜的人聲淹沒：小販的吆喝聲、情侶的嬉笑聲、孩子的哭鬧聲，還有音響里傳來的流行歌曲，熱鬧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夜市的街道不寬，兩旁擺滿了攤位，烤串攤的火星子偶爾濺到路上，攤主連忙用抹布擦掉；奶茶店前排著長隊，幾個年輕人舉著手機拍照。

最里面是小吃區(qū)，幾張塑料桌拼在一起，坐滿了吃飯的人。沈青云放慢腳步，目光掃過四周，沒看到流動警務(wù)站的影子，也沒見到穿警服的人，只有幾個戴紅袖章的聯(lián)防隊員，靠在電線桿上抽煙，偶爾瞥一眼人群，眼神渙散。

“老板，您看，那邊好像有點不對勁?！?

陳陽突然拉了拉沈青云的胳膊，指著前方五十米處的小吃區(qū)。

沈青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幾張塑料桌被掀翻在地，啤酒瓶碎了一地，黃色的液體順著路面流淌。

兩個光著膀子的男人正扭打在一起，一個臉上掛著血，另一個的t恤被撕成了布條，旁邊還有幾個男人在起哄，偶爾還伸手推搡兩下。

圍觀的人圍了個圈，有人舉著手機錄像，有人小聲議論，卻沒人敢上前勸阻，更沒人提報警。

“怎么回事？”

沈青云擠到人群邊緣，拉住一個正要離開的中年男人，語氣盡量平和：“這倆人為啥打架？沒人管嗎？”

中年男人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還能為啥？搶攤位唄！那穿黑t恤的是老攤主，紅t恤的是新來的，剛才吵了兩句就打起來了。報警？沒用！上次這邊有人打架，等警察來，人都跑沒了！”

沈青云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心里的火氣開始往上冒。

他掏出手機，遞給陳陽：“給110打電話，說星光夜市小吃區(qū)有人聚眾斗毆，讓他們盡快出警?！?

陳陽接過手機，走到旁邊沒人的地方撥號，很快就掛了電話，臉色有些難看：“老板，110說已經(jīng)派警了，讓我們等通知，還問有沒有人員重傷。”

“有沒有重傷？”

沈青云看向打架的方向，紅t恤男人已經(jīng)把黑t恤男人按在地上，拳頭往臉上砸，黑t恤男人的嘴角流出了血，卻還在掙扎。

他心里一緊，對陳陽說道：“再打一次，說有人受傷了，讓他們快點！”

陳陽又打了一次電話，這次掛了之后，他無奈地搖搖頭：“還是說已經(jīng)派了，讓等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沈青云抬腕看了看表。

已經(jīng)過去十分鐘了，打架的兩個男人還在扭打，旁邊起哄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人開始扔空啤酒瓶。

聯(lián)防隊員終于走了過來，卻只是站在人群外喊：“別打了！再打警察來了！”

聲音沒什么底氣，沒人理會他們。

沈青云的手指漸漸攥緊，指節(jié)泛白。

他想起趙鳳軍說的“五分鐘出警圈”，現(xiàn)在十分鐘都過去了，警察連影子都沒見著。

這哪里是作風問題，簡直是失職！

“老板，您別往前湊，小心被誤傷?！?

趙鳳軍擋在沈青云身前，眼神警惕地盯著人群里的動靜。

他當過兵，身手好，隨時準備應(yīng)對突發(fā)情況。

又過了十分鐘，遠處終于傳來了警笛聲，越來越近。

沈青云松了口氣，卻看到人群里有人喊：“警察來了！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