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后各自散去。
離了水榭,錢氏領(lǐng)著薛綏往梨香院去吃茶歇晌。
一路上,她絮叨著府中近況。
“如今這府里……也就靠著你三叔那點(diǎn)俸祿和往日積蓄撐著,大房二房……唉,不提也罷。娘娘今日肯回來,已是給了天大的臉面。但愿外人看了,能少些刁難,小輩們往后說親,也能順當(dāng)些。”
薛綏停下腳步,從腕上褪下那只通透的翡翠鐲子,塞進(jìn)錢氏手里。
“三嬸,你先拿著……”
錢氏一愣,推拒道:“這如何使得……娘娘的東西,太貴重了……”
“貴重什么?”薛綏抿嘴一笑,“陛下賞下來的東西,庫房里都堆放不下……再說,從前在府里,三嬸沒少關(guān)照我。如今我回報一二,也是應(yīng)該的?!?
錢氏眼眶驀地一紅,竟有些哽咽:“六丫頭……你……”
薛綏擺擺手打斷她的恩謝,正色道:“我今日回來,還有事要和三嬸商量呢?!?
錢氏忙道,“真是的。有什么事,你直接吩咐便是,三嬸能辦的,赴湯蹈火也給你辦到?!?
薛綏微微一笑,慢步走到梨香院那棵老梨樹下,仰頭看去。
風(fēng)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她道:“我小時候在府里的經(jīng)歷,三嬸想必所知不多吧?”
“這……”錢氏猶豫一下,看著薛綏清冷的側(cè)臉,眼圈紅了紅,上前執(zhí)起她的手。
“你那些事兒,我也是后來才隱約聽人說的……娘娘,苦了你了……那么點(diǎn)的年紀(jì),是如何熬過來的呀……要是有人這樣欺負(fù)我的十丫頭,老娘非跟她拼命不可……”
她說著便掏出帕子來擦眼淚。
薛綏搖了搖頭,抽回手。
“苦不苦的,都過去了,只是有些人,做了惡,總該付出代價。”
錢氏一愣,“那些從前對雪娘子和六丫頭動手的奴才,磋磨人的婆子,大多都不在了,有的發(fā)賣了,有的打死了,有的攆去了莊子……”
“但發(fā)號施令的人,還好端端地活著,享著清福,這怎么能行呢?”薛綏笑著轉(zhuǎn)頭,靜靜地看著她。
錢氏一怔,手心頓時冒出冷汗,壓低了聲音道:“我知娘娘心里有氣??纱笊┧K究是娘娘的嫡母,娘娘如今身份不同了,若親自出手,恐怕于名聲有礙……”
“誰說我要親自出手?”薛綏唇角勾起,眼底冰涼涼的。
“三嬸你說,薛大老爺失了圣心,長房如今是什么光景?大夫人憂思過甚,郁結(jié)于心,忽然得了急病,藥石無靈,是不是也很尋常?”
錢氏倒吸一口涼氣,心臟怦怦直跳。
她看著眼前這個眉眼清冷、談笑間便定人生死的女子,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娘娘是說……”
“三嬸?!毖椀穆曇魤旱?,冷靜,也冷酷。
“你掌著中饋,廚房采買,延醫(yī)用藥,都經(jīng)你的手,我不會讓你難做的。今日同你說這些,也是讓你知曉我的意思。傅氏娘家牽扯蕭黨一案,早已敗落,她如今無依無靠,我要她三更死,她便活不到五更?!?
錢氏捏緊了手中的翡翠鐲子,腦子轉(zhuǎn)得飛快。
利弊得失,她清晰無比。
傅氏往日沒少給她氣受,如今更是薛家的負(fù)累……
若能借此向薛綏表忠心,于三房只有好處。
“這事不勞娘娘費(fèi)心?!卞X氏定下心神,低聲道,“三嬸知道該怎么做,非得替你出了這口惡氣不可……”
又坐了片刻,喝了盞茶,薛綏便起身告辭。
離開時,錢氏把薛綏送到大門外,薛月樓也跟在一旁,很有些依依不舍。
薛綏站在車旁,目光掃過略顯蕭索的府門,淡淡一嘆。
“三嬸,二姐姐,你們往后有什么難處,可遞帖子進(jìn)宮。”
錢氏和薛月樓連聲應(yīng)下,態(tài)度愈發(fā)恭敬和友好。
小十姑娘、驛哥兒和銘哥兒也追出來,眼巴巴地看著她。
“六姐姐要常回來……”
“六姨母,下次要帶宮里的點(diǎn)心給我們吃呀……”
薛綏微笑點(diǎn)頭,沒說話,輕輕拍了拍錢氏的手背,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隔絕了外面的目光。
她懶懶靠在車壁,微微闔眼,指尖無意識地按了按心口。
近日李肇也不知怎么回事,夜里總纏得緊,恨不能將她整個兒吞了似的,溫存一次比一次綿長,一次比一次濃烈,那情蠱在他的熱情牽引下,似乎悸動得越發(fā)頻繁……
時不時地刺一下,提醒著她,那懸而未決的宿命。
恩仇皆需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