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帶回去的,不僅僅是一份記錄著“無缺點”的考察報告,更是眼前這令人窒息的一致性與和諧背后,那難以喻的、令人不安的疑云。
這份“完美”,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完美”。
它像一塊過于光滑的玉石,反而失去了天然的紋理和真實的觸感。
“這涉及到的是越級提拔,相信市委領導會做出正確的選擇,我只負責提供考察情況?!?
白剛再次強調(diào),語氣中帶著一種置身事外的冷靜和程序至上的堅持。
他特意點出“越級提拔”這個敏感點,既是向在場所有人重申此次考察的非常規(guī)性和重要性,也是在不動聲色地提醒:如此重大的破格提拔,配合著這份“毫無瑕疵”的考察結果,本身就構成了一個需要最高決策層慎重研判的特殊案例。
他明確劃清了自己的職責邊界——他只是一個信息的搬運工,一個情況的報告者。
決策的權杖,在市委。
這既是自保,也是將這份“燙手山芋”的最終處置權,交到了更高級別的領導手中。
他深知,在權力場中,有時“如實上報”本身就是一種態(tài)度。
“你們大家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白剛環(huán)視了一圈會議室,目光在每個人臉上短暫停留。
空氣似乎凝固了。
沒有人再開口。
該說的,在之前的談話和投票中早已說盡。
不該說的,或者說那些潛藏在心底、無法宣之于口的想法,此刻更是被牢牢封存。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像是戴上了一層面具,平靜之下是復雜的暗流涌動。
有人低頭看著桌面,仿佛木紋里藏著宇宙奧秘。
有人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杯,掩飾性地啜飲。
有人則迎向白剛的目光,坦然而又空洞。
“沒有了!”黨委成員紛紛回答。
聲音稀稀拉拉地響起,帶著一種完成任務后的疲憊和解脫感。
林維泉也混在眾人之中,清晰地吐出“沒有”兩個字,心中那塊懸著的石頭終于徹底落了地。
他知道,最關鍵的一步已經(jīng)走完,剩下的,就看這份“完美答卷”在白剛心中發(fā)酵的效果,以及市委領導們?nèi)绾谓庾x這份“完美”了。
“那好,你們退席吧,我還要接觸江昭陽同志本人?!?
白剛揮了揮手,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椅子腿與地板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響。
黨委成員們?nèi)缑纱笊?,紛紛起身,動作或快或慢地收拾著桌上的筆記本和茶杯。
腳步聲、輕微的咳嗽聲、衣物摩擦聲在會議室里短暫地響起,打破了之前的沉寂。
林維泉走在最后,臨出門前,他狀似無意地回頭看了一眼空下來的會議室主位,白剛正低頭翻看著什么,側(cè)臉線條冷硬。
林維泉的嘴角,終于在他轉(zhuǎn)身沒入門后走廊陰影的瞬間,勾起了一抹難以抑制的、志得意滿的笑意。
門被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的世界。
會議室里只剩下白剛和考察組的另外兩位同志。
白剛也沒有留下他們,他揮手讓兩位手下出去了。
空氣里殘留著香煙、汗水和濃茶混合的復雜氣味。
白剛沒有立刻動作,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捏了捏眉心。
那份“一致好評”的名單和談話記錄摘要就攤開在他面前,白紙黑字,整齊劃一,卻像針一樣刺著他的神經(jīng)。
他需要片刻的獨處,整理思緒,也為即將到來的、最重要的個人談話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