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聽筒,林火旺臉上收斂笑容來。他知道計劃當中最關(guān)鍵的一步來了,能不能取得港督麥理浩和沈弼的信任,就看這一下的了。
林火旺一邊思索著,一邊迅速將桌上的幾份核心文件裝入公文包。
“老板,我們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對外的措辭?”高喬浩有點憂心地建議道。
林火旺則是拎起公文包,輕輕地拍了拍高喬浩的肩膀,寬慰他道:“高喬君,記住。我們和大陸有沒有合作,走得近不近,從來都不是問題的關(guān)鍵。
關(guān)鍵是看我們對他們有沒有足夠的利用價值,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立場,也是隨時可以談的。價值,才是真正永恒砝碼。我去港督府一趟,你看好公司。”
說完,林火旺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辦公室。
高喬浩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那句“價值才是永恒的砝碼”在腦中回響。
他隱約感覺自己的老板似乎在下一盤更大的棋局,但他身處其中,猶如云霧繚繞,壓根無法看清全貌。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禱,老板的計劃一切順利吧!
港督府的會客室里,麥理浩與沈弼分坐主位兩側(cè),兩人看似很隨意地交談著今天的天氣和莊園里的變化,但四周卻彌漫著一股無形的張力。
是的!他們這就是在等待著獵物的到來,或者說,等待一場轟轟烈烈的攤牌。
林火旺在港府秘書的引領(lǐng)下,步入會客室,他的神情自若,而且步履從容。
首先,他對港督麥理浩和匯豐銀行大班沈弼,微微躬身致意:“港督閣下。沈弼大班,很高興,又見面了?!?
這樣的禮節(jié)周到,讓人絕無可挑剔。
“小林生,請坐。
不必拘禮。叫你來,是真心想聽聽置地對‘居者有其屋’計劃的深度參與構(gòu)想。沈弼大班也在,正好可以就金融支持的細節(jié)開展更有效率的當面溝通?!?
寒暄幾句后,麥理浩話鋒驟然直接問道:
“不過,小林生,在談美好藍圖之前,有個問題我必須弄清楚。我聽聞,置地集團在建材采購策略上,已經(jīng)做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決定——要大規(guī)模采用大陸出產(chǎn)的廉價建材?小林生,關(guān)于這個決定,我認為,在正式執(zhí)行前,你需要向港府做一個詳細的解釋和說明。因為,這不僅僅關(guān)乎于成本的問題?!?
攤牌了!
沈弼則是在一旁安靜地坐著,鏡片后的眼睛卻是緊盯著林火旺,以便觀察到他的每一絲表情上的細微變化。
林火旺的臉上沒有任何被質(zhì)詢的窘迫,反而浮現(xiàn)出一絲被“幼稚問題”困擾般的訕然,甚至還展現(xiàn)得有些無奈地攤了攤手。
“解釋?尊敬的港督閣下,我不明白這需要什么特別深奧的解釋。
大陸的建材價格比港島本土、比東南亞渠道普遍低30%到50%,這是鐵一般的事實。白紙黑字,報表清晰。
大陸的建材供應,只要合同簽訂,量大穩(wěn)定,很少會出現(xiàn)像本地或某些被資本操控的渠道那樣,動輒以‘運力不足’、‘礦場限產(chǎn)’之類的理由坐地起價、卡我們脖子。這是大陸貨無可比擬的優(yōu)點?!?
他頓了頓,目光無比坦然,繼續(xù)說道:“而港島的建材呢?我要看霍氏的臉色,要擔心包船王等人的圍堵,還要時刻提防某些英資企業(yè)聯(lián)合掌控下奇奇怪怪的準入壁壘和價格聯(lián)盟。
閣下,您也是商界泰斗出身,您告訴我,在商商,同樣質(zhì)量甚至更好質(zhì)量的建材擺在那里,價格便宜一大截還不用擔心隨時被卡脖子,我能怎么選擇?當然是選大陸貨了!”
小林天望的這番話說得坦率直接,在商業(yè)邏輯上可以說是無懈可擊。
而且這是完全將政治立場的質(zhì)疑拋在一邊,明確表示他只是在進行了一次再正常不過的商業(yè)比價采購。
麥理浩靠在沙發(fā)背上,瞇了瞇眼睛說道:“小林生,你分析商業(yè)成本很透徹。但我的問題,關(guān)乎的不僅僅是成本。
而是你這種……公然大規(guī)模向北靠攏的做法,不能不讓我,讓很多人,對你的真實立場產(chǎn)生疑問。你背后,到底是英資的支持,還是……另有所圖?”
“立場?”
林火旺的聲調(diào)拔高,態(tài)度堅定道:“我的立場就是如此鮮明!誰的原材料供應穩(wěn)定可靠、價格最便宜,我就選擇跟誰合作!
這就是生意!這就是商業(yè)!
難道在自由港香港,連這種純粹的經(jīng)濟行為都要被扣上政治的帽子嗎?
實不相瞞,港督閣下,在構(gòu)思和推動‘居者有其屋’計劃之初,我就已經(jīng)將大陸的低成本建材納入了核心考量!原因無他——唯有如此,在政府限制利潤空間的項目里,置地集團才能保留足夠的、足以支撐集團運轉(zhuǎn)和發(fā)展的利潤空間!才能不辜負港督閣下和匯豐沈弼大班的信任和支持!
我說的這些,難道不合理嗎?若沒有大陸的廉價建材,置地接下‘居者有其屋’項目很可能只是做慈善,不僅無利可圖,甚至可能拖垮集團!港府和匯豐,難道希望看到一個剛接手就因經(jīng)營不善而搖搖欲墜的置地嗎?”
林火旺的這番連消帶打,將立場問題轉(zhuǎn)化為經(jīng)濟效益問題,再次強調(diào)了他的“純商業(yè)”動機和對項目盈利能力的承諾,甚至隱隱有責怪港府政策限制利潤空間的意味。
麥理浩與沈弼相互間對視了一眼,也都看到了對方眼中快速閃過的一絲“原來如此”的明了。
沈弼也是更加確信自己之前的商業(yè)分析,小林天望這家伙就是為了暴利!但麥理浩眼底的疑慮并未完全打消。
“合理,非常合理,小林生確實是個合格的精明商人。”
麥理浩點點頭,又道:“不過,我們給你機會,支持你接手置地集團,讓這艘巨輪暫時在風浪中穩(wěn)住。但你也要明白,我們絕不希望再培養(yǎng)出一個霍英棟出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番話是麥理浩對林火旺的終極警告,赤裸裸地挑明了港英高層最深的忌憚——華資龍頭借助地利,成為大陸在港島的關(guān)鍵代理人?;艏疫@樣的例子如芒在背。
沈弼的目光也是死死釘在林火旺臉上,看他這下要如何接這足以決定命運的試探。
不過,林火旺的反應,卻出乎了兩人的預料。
他沒有慌亂,沒有辯解,更加沒有立刻表忠心。
他先是用一種極度驚訝的眼神看了看麥理浩,然后又轉(zhuǎn)頭看了看沈弼,仿佛聽到了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
隨即,在他的臉上竟然綻放出一個古怪的、又帶著幾分邪氣和野心的笑容。
“為什么不呢?尊敬的港督閣下,尊敬的沈弼大班,兩位為什么阻止我成為下一個霍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