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里屋傳來了“咣當(dāng)”一聲,像是暖水瓶掉在了地上。
裴興昌的身體猛地一僵,那雙死水般的眼睛里,終于泛起了一絲波瀾。他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屋門的方向,又緩緩轉(zhuǎn)了回來,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報紙上說的那個‘替天行道’的案子,真的是建兒干的?”
雖然是在鄉(xiāng)下,但這么大的案子,早就通過鄉(xiāng)親們的嘴,傳得沸沸揚揚。
顧向南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我兒子現(xiàn)在在哪里?”裴興昌抬起頭,第一次正視著顧向南的眼睛,問出了他最關(guān)心的問題。
“幾天前,他想殺我們所長,被當(dāng)場抓獲?!鳖櫹蚰铣谅暤?,“現(xiàn)在,人就在德山市車站派出所的羈押室里?!?
裴興昌沉默了。
良久,他站起身來,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
“警官,我跟你們?nèi)サ律??!?
“這件事,是因我而起。我不想他一錯再錯,我想……去做個了結(jié)?!?
這時,裴奶奶扶著門框,老淚縱橫地走了出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啊……我兒子命苦,我孫子也命苦……怎么就攤上這種事啊……”
裴興昌走到母親面前,這個被冤枉了六年、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男人,眼中泛起了淚光。
他扶住母親顫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道:“娘,如果建兒真的殺了人,殺了那么多無辜的人,我們就不能包庇他。法不容情,我們得認!”
顧向南和賀超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里五味雜陳。
這是一個被毀掉的人,一個無辜入獄六年,青春和名譽都被葬送的可憐人??善麉s比誰都更懂法理。
顧向南點了點頭:“好,你跟我們走?!?
警車一路疾馳,在深夜時分返回了德山市車站派出所。
裴建靠在椅子上,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玩世不恭的痞笑,無論小孟和另一名民警怎么盤問,他都像個悶嘴葫蘆,一不發(fā)。
吱呀一聲,審訊室的門被推開。
裴建不耐煩地抬起頭,剛想說“你們還有完沒完了”,話卻卡在了喉嚨里。
門口站著的,是顧向南,是賀超,還有他做夢都想讓他沉冤得雪的父親,裴興昌。
那一瞬間,裴建臉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了。
痞笑、不屑、頑抗、所有的偽裝,在他父親出現(xiàn)的那一刻,被擊得粉碎。
他知道,他做的一切,全都曝光了。
短暫的死寂之后,裴建突然爆發(fā)出一陣癲狂的大笑,笑聲在狹小的審訊室里回蕩,顯得格外刺耳和凄厲。
“哈哈……哈哈哈哈!我認罪,我全認。”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被銬在桌子上,身體卻拼命前傾,雙眼赤紅,像一頭被困住的野獸,沖著顧向南和賀超咆哮:“人都是我殺的,劉慧芳那個賤人,高志彬那個畜生。還有那兩個披著警皮的王八蛋,都是我干的!”
他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不過沒關(guān)系,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有那么多人為我陪葬,我值了!”
裴興昌再也支撐不住,捂住自己的臉,這個堅強了半輩子的男人,此刻像個孩子一樣,發(fā)出了嗚嗚的哭聲,身體劇烈地顫抖著。
“建兒,是爹對不起你。是爹沒用,你不該為了爹,不該為了爹犯下這種大錯啊……”
撕心裂肺的哭喊,讓在場所有人都為之動容。
然而,裴建臉上的狂笑卻慢慢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寒的冷漠。
他看著痛哭流涕的父親,冷聲說道:“我不后悔,是他們該死。”
他靠回椅子上,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爹,你不用傷心,回家好好照顧奶奶。若是有下輩子,我再報答她的養(yǎng)育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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