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建都始于周公營造洛邑，后周平王東遷，正式成為首都。后漢光武中興，興建南北宮，毀于董卓之亂。曹魏建立后，文帝、明帝相繼修建洛陽，于故址建太極、昭陽等殿。司馬氏代魏，仍以洛陽為都。洛陽并不大。東西七里、南北九里，自漢以來差不多都是這個規(guī)格，與北魏時龐大的洛陽城不好比。四面開有十二座城門，曰大夏門、宣陽門、開陽門、上東門、平昌門等。洛陽城西北角有金墉城，乃曹魏時營建，分為三部分，聯(lián)為一體，故稱金墉三城，又名永昌宮。修建金墉城的目的是“備不虞”，這個習慣應該起源于曹氏在鄴城西垣北段修建銅雀三臺。金墉城的防御設施非常完善，與洛陽東北角的百尺樓一起作為全城的制高點。但在這會，卻成為了廢帝、廢后及獲罪宗室的羈押場所。漢魏、西晉洛陽城之外，還有許多建筑，居住著大量百姓，甚至公卿士族也多住于此，如太尉府就曾位于城南，城東還有吳、蜀二主宅第。就邵勛等人剛剛抵達的城南地區(qū)而，靈臺、明堂、辟雍、太學、國子學當是最顯眼的“地標建筑”。他們入駐的就是辟雍。辟雍是公卿子弟學習禮儀、雅樂、舞蹈、詩文、騎射等技能的地方，這會已經停辦，正好空了出來。辟雍之北是國子學，南面是一片民宅，西面隔著開陽門大街（南北向）遙遙相對的是明堂。此處離司空府不遠，地方也算寬敞，正適合大軍駐扎。先期抵達的潘園莊客、仆婢就集中于此，亂哄哄的。老實說，邵勛微微有些失望。很顯然，裴妃并沒有把他們弄進城內。不過仔細想想也能理解。洛陽城內要么是皇宮、諸衙、倉庫、軍營等官方設施，要么就是真正的巨室豪門、宗王宅邸。普通民房不是沒有，但你至少得是曹魏營建洛陽城時的第一批居民，沒這個時代紅利的話，想住進去是有點困難的——未得圣命，亂糟糟的泥腿子、軍士們如何能進城呢？尤其在緊張的局勢下，人家還擔心糧食不夠吃呢。沒辦法，只能靠自己了。從抵達的第一天起，邵勛就開始觀察附近的地形、建筑、道路。還好，他發(fā)現(xiàn)敵軍若來，還是可以打一打巷戰(zhàn)的。另外，從軍事角度來說，他們釘在城外，可以與城內的駐軍互為犄角，互相援應，讓敵軍放不開手腳，甚至前后夾擊，還是很不錯的，前提是城內駐軍真的支援他們——可能嗎？難說。“而今有三件事?！鄙蹌卓粗鴩谏韨鹊睦钪亍ⅫS彪、周英、鐘獾兒、吳前五人，說道：“其一乃修繕辟雍外墻，其二為囤積軍資器械，其三乃摸清友鄰部隊情形?！闭f完，他看向吳前，道：“修墻之事，你來辦。所需勞力，就近征發(fā)。”“督伯，附近多公卿巨室，如何使喚得動他們？”吳前叫苦道?！按耸挛視c幢主商議，你做好準備即可?！鄙蹌渍f道：“都這個時候了，若還擺譜，我也沒什么好說的?！薄爸Z?！眳乔胺畔铝诵?，只要有人出頭，他就是個奉命辦差的人而已，不難。二人說話間，開陽門大街上響起了一陣馬蹄聲。眾人尋聲望去，卻見數百騎策馬而行，如風馳電掣般一掠而過?！斑@——騎戰(zhàn)馬趕路，莫非有緊急軍情？”宿衛(wèi)軍出身的李重面色凝重道。一般而，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軍中是嚴禁騎戰(zhàn)馬趕路的，抓到就要被鞭笞。蓋因馬兒的體力很差，一天最多趕路兩個時辰，其他時候要么休息，要么吃馬料補充體力。如果騎戰(zhàn)馬趕路，卻突然遇到敵人，當是時也，敵人馬力充足，可反復廝殺，你的馬兒卻跑得體力不支，汗出如漿，還怎么打？眼前這數百騎兵，很顯然沒有趕路用的騎乘馬，只有戰(zhàn)馬，卻依然風馳電掣般前出，肯定是有緊急軍情了。“沒那么快來的?！鄙蹌装参康溃骸爸炼嗍且恍┏洚斚蠕h的敵軍游騎罷了，這隊騎軍應是出城驅趕的。或者，敵軍尚未來，他們至外圍部署。戰(zhàn)洛陽，其實主要戰(zhàn)的是外圍啊。”李重默默點頭。“只是游騎啊，那還好。”“游騎也很可怕，鮮卑還是烏桓？抑或是匈奴？”“出不了這三家吧。剛走的那批騎軍，多半就是鮮卑人，只不過他們是禁軍罷了?！薄俺啥纪貅庀聭撚泻芏囹T兵吧？那可如何是好？”“只有拼了，拼死算球?！北娙似咦彀松啵h論紛紛。邵勛皺了下眉頭，他發(fā)現(xiàn)這些人很怕騎兵啊，這可不是什么好兆頭，畢竟將來可是要面對鋪天蓋地的胡騎的?！拔覇柲銈?，如果行軍之時，在平原曠野之中遇敵騎，有什么辦法應對？”他轉過身來，看向眾人，問道。場中一時間有些沉默?！岸讲?，或可學馬西平故智，使用弓弩、車陣？”李重畢竟是禁衛(wèi)軍出身，諳熟軍事，第一個想到?！斑@個辦法為何有效？”邵勛問道?！败囮囀孜蚕嘟?，可阻敵騎沖陣。偏廂車一側有擋板，弓手立于車上，朝外射擊，可從容殺敵?！崩钪卮鸬?。“聽到沒？”邵勛看了眼眾人，說道。“聽到了?！鄙蹌桩攬龈┫律韥恚秘笆自谀嗟厣袭媹D解釋。其實，核心就是制造障礙物，阻止騎兵直接沖過來。不一定要偏廂車，緊急時刻，輜重運糧車都可以，甚至可以用士兵單人能夠攜帶的鹿角，臨戰(zhàn)之時擲于地上，這也不是沒人用過，效果還很好。當然了，偏廂車肯定是最專業(yè)的。一側有擋板，可阻止敵方騎射手的箭雨，擋板上還有射擊孔，己方步弓手可在不受干擾的情況下從容射擊?？紤]到騎射的穩(wěn)定性、精準度、射程、射速、威力都不如步弓，目標還很大（有馬），在對射之時，騎射手相當吃虧，根本堅持不下去。有偏廂車遮護，步兵還可以輪番休息，體力、精力得以恢復，能連續(xù)作戰(zhàn)。到最后，怕是騎兵比步兵還累。馬隆就是用的這一招，創(chuàng)造了奇跡?！暗朔ㄒ灿腥毕?，誰來說說？”邵勛畫完車陣示意圖后，突然問道?！岸讲?，敵方如果有悍勇敢戰(zhàn)之步卒，車陣就危險了吧？”黃彪思索片刻，說道?！安诲e?！鄙蹌踪澰S地看了他一眼，道：“黃彪回答得很好，諸位再想一想，還有什么缺陷？”“用火箭攢射，或有危險？”有人問道。“不，防火很容易做到，再想想。”邵勛搖了搖頭，說道?！敖財嗉Z道，此陣不攻自破?！庇腥苏f道?！叭绻麛y帶了足夠的資糧呢？馬隆當年隨軍帶了足夠三年所用之物資?！鄙蹌追穸?，繼續(xù)鼓勵道：“再想想?！薄巴跀嗟缆?。”“填平道路很容易，這不是什么好辦法，只能延緩車陣，而不能阻止?！薄白钪饕倪€是要挑選精銳步卒，馬西平當年的三千五百人，都是精兵悍卒，諸般兵器都能使用，絕非烏合之眾。”李重嘆了口氣，說道：“其實，草原也不是人人有馬，戰(zhàn)馬亦很寶貴，能當上騎兵的，一定是優(yōu)中選優(yōu)，不會是濫竽充數之輩。反觀步兵，低劣的發(fā)根木矛就上了，臨戰(zhàn)之時極易慌亂，一旦潰逃，會令全軍士氣崩潰。”“很好！”邵勛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前陣子我讓大家都學射箭，很多人還不以為然，現(xiàn)在知道好處了吧？”說穿了，步兵的門檻太低，是人都能上，且世兵制下，大部分步兵的素質堪憂，訓練非常不充分。反觀騎兵，因為馬匹的寶貴，天生就有門檻，水平低的人還沒資格入選呢。一個國家，到底有多少馬匹呢？盛唐之時，官營牧場加驛站，總共七十多萬匹馬。遼國的馬政辦得十分出色，但全國才百余萬匹馬。養(yǎng)馬很不經濟，牧民不一定愛養(yǎng)。且很大一部分牧民沒有馬，他們的身份是牧奴，沒什么個人財產，平時騎著貴人的馬匹，幫貴人放牧牛羊馬駝，如此而已。在中古時代，騎兵、步兵的個人素質，天然就不對等，所以多次創(chuàng)造了騎兵擊潰步兵的神話。但如果遇到與騎兵個人素質相當的精銳步兵，雖然仍很被動，但劣勢會大大改善。“射箭太難了，沒幾年練不出名堂?！崩钪爻烈鞯溃骸捌鋵?，草原引弓之國，牧人少時騎羊，大了騎馬，每年還舉辦集體狩獵活動，在騎、射這兩項上，他們的基礎很好。一旦入主中原，會愈發(fā)難以對付?！边@會胡人的戰(zhàn)斗力，其實也就那樣，一般般。但如果他們入主中原，裝備水平會大大提高，甚至能靠中原百姓供養(yǎng)，讓所有人——至少是一部分人——脫產，不再耽于生計，可以心無旁騖地訓練，戰(zhàn)斗力會逐漸提高。他們在騎術、射術上已經很有基礎了，一旦全脫產訓練，已經精通的部分能夠精益求精，不太精通的短板會得到彌補，可謂脫胎換骨的變化。這個時候如果中原王朝還用臨時征發(fā)的耕戰(zhàn)之兵去對付全脫產的職業(yè)草原騎兵，那就是笑話了?！八浴鄙蹌浊辶饲迳ぷ?，道：“我總結下。行軍之時遇敵騎，首先要用大車阻止其沖鋒，其次車陣士卒要挑選精銳敢戰(zhàn)之人。濫竽充數之輩，絕對不能用，那只會害了所有人。戰(zhàn)時攜帶百姓一起行軍，更是大忌，絕對要不得。都明白了嗎？”“明白了。”幾人齊聲應道?！盎厝ズ髮懶牡?，不認字的口述，找人代寫。”邵勛補充道：“三人行必有我?guī)?，這樣的方式非常好，大家一起學習，印象更深刻，真遇到情況時也不至于無計可施。”“諾?！薄斑€有，我再出個題?！鄙蹌子值溃骸叭绻麃聿患皵[車陣，或者擺到一半，敵騎已近在眼前，該如何拒敵？每個人都要交一份方略上來。就這樣吧，先散了?！薄爸Z。”眾人陸續(xù)散去，李重走在最后，臨離開之前，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邵勛幾眼。這人，可不像是啥都不懂的世兵啊。相反，他看起來家學淵源，非常老練。以步拒騎本就很難，但他就是成竹在胸，仿佛經歷過不止一次那樣。甚至于，李重深刻懷疑，如果讓督伯來統(tǒng)領騎兵，他很可能還是一個非常出色的騎兵將領，精通各種玩死步兵的戰(zhàn)術。真是奇人，莫非天授？眾人離開之后，邵勛爬上了辟雍外墻，俯瞰整條開陽門大街。建筑鱗次櫛比，房屋密密麻麻。這個環(huán)境，無論騎兵還是步兵，都擺不開陣勢。一旦交戰(zhàn)，只能是亂戰(zhàn)。兵多都不一定管用，因為接觸面很小，前排廝殺的就那么點人。如果一方兵眾，但不甚精銳，前排被殺得站不住腳，倉皇后退之時，還可能會沖亂后方陣腳，造成大潰敗，屆時可就慘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這樣一想，他對守住洛陽突然多了幾分信心。禁衛(wèi)軍的素質應該比鄴城、關中那些兵要強。雖然聽李重的意思，禁衛(wèi)軍中也有很多樣子貨、魚腩部隊，畢竟王朝末年了，可以理解。但整體應該還算可以吧？只要糧食、物資充足，洛陽完全可以守一守。但問題來了，物資真的充足嗎？一旦戰(zhàn)爭長期化，會不會糧盡呢？他不知道。他的層級很低，還接觸不到這類核心機密，甚至裴妃、東海王都未必清楚，唯一掌握實情的，大概只有長沙王司馬乂及幕府高級官員了吧？蛋疼。不管怎樣，還是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吧，練兵訓卒，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