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徹深吸一口氣，承認(rèn)道：“是，師父，我很難受?！?
“難受就對了?！?
印神宮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不要怪師父心狠。而是你自己，必然要過這一關(guān)?！?
“是，我也明白，師父，可是我還是難受?！?
“忍著，過兩天就好了?！?
印神宮道：“你這孩子，重情義，對于自己人是好事，但是…長期在鎮(zhèn)守大殿待著，卻不是好事。因為，是人就有感情?！?
“若是你走錯一步，你的未來，就是萬劫不復(fù)?！?
“不管是做魔，還是做人，都要牢牢記住一件事：此生，萬萬不要被感情所左右！”
“所以，我特意前來，給你上這一課！”
“你莫要怪師父心狠……當(dāng)你夜魔身份暴露的那一刻，他們也是不會和你講半點(diǎn)感情的。這一點(diǎn)，你也看到了。”
印神宮道：“你要始終記得，你是唯我正教的人。”
方徹道：“師父，您不用說了，其實(shí)您說的，我都明白。我也知道，大家乃是敵人。只是相處時間久了，我自己心里有些拐不過彎?！?
他苦笑一下，道：“其實(shí)，若是有一天我身份敗露了，他們圍剿我，我竭力斬殺他們，反而不會有半點(diǎn)難受?！?
“真是很奇怪。同樣是殺，現(xiàn)在就這么殺，卻心里黯然?！?
木林遠(yuǎn)等三人終于走過來。
輕聲道：“夜魔，教主這個決定，我們雖然是反對過，但是我們也能明白，這真是為了你好。你太年輕……若是未來，你的身份不可能背叛唯我正教，但是情感卻又在鎮(zhèn)守者這邊……那會成為你終此一生的煎熬！”
“那種滋味，生不如死！”
“所以，教主才會這么早給你安排了一刀斬斷。這，真的是為了你好?！?
方徹默默點(diǎn)頭，坦誠的說道：“我明白師父是為我好。雖然難受，也有點(diǎn)怨，但是這怨，卻感覺說不出口?！?
印神宮哈哈大笑，完全放下心來：“你小子居然敢對為師有怨？說出來，老夫聽聽?！?
“現(xiàn)在沒了……”
方徹赧然道。
“哈哈哈……”
四個老魔頭一起大笑。
“師父，尸體怎么辦？”
方徹問道。
“尸體，自然你想怎么辦就怎么辦。”
印神宮道：“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人都死了，尸體我也不為難你，你可以讓他們?nèi)胪翞榘?，也可以將他們尸體帶回鎮(zhèn)守大殿?！?
他上前一步，眼睛深深的看著方徹，道：“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
“師父請講?！?
“十個人死了，但是死的卻是十一個人?！?
印神宮一字字道：“剛才那個猶豫的方徹，也一起死了。你懂嗎？”
“我懂，師父?！?
印神宮嘆口氣，道：“我知道你有話要和他們說，就在這里說吧。師父沒有那么不近人情?！?
他一揮手，道：“老木，咱們走吧?！?
木林遠(yuǎn)有些擔(dān)心的看著方徹，道：“要不我留在這里陪陪他吧?！?
“陪什么？”
印神宮淡淡道：“有些事，需要他自己面對。這點(diǎn)風(fēng)雨若是看不透經(jīng)不起，將來如何做大事！”
轉(zhuǎn)身大步而去。
木林遠(yuǎn)輕嘆一聲，拍拍方徹肩膀，想要說什么，卻沒有說。轉(zhuǎn)身跟著印神宮去了。
侯方上前，淡淡道：“你師父沒讓你殺夜夢，已經(jīng)手下留情了。方徹，你……要懂，你和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轉(zhuǎn)身而去。
錢三江拍拍方徹肩膀，輕輕嘆了口氣，也轉(zhuǎn)身而去。
四個人，瞬間就消失在山洞里。
……
山洞里。
燭光跳動照耀，光明閃爍，驅(qū)趕著黑暗。
左光烈等十個人靜靜地躺著。
方徹渾身無力，緩緩坐了下去。
噗的一聲坐在地上。
他閉上眼睛，兩行眼淚涌泉一般流出。
但他咬著牙，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發(fā)出。
淚珠一滴一滴的落下來，落在地上發(fā)出輕輕的響動。
不知道過去多長時間，他一動都沒動。
蠟燭燃燒到了盡頭，終于……一根根熄滅。
山洞里，一片漆黑。
方徹容身黑暗中，一動不動。如同化作了黑暗中的靈魂。
良久。
他聲音嘶啞道：“老左……我送你們，回家?！?
……
鎮(zhèn)守大殿。
所有人都震驚了。
看著方總帶回來的左光烈等十個人的尸體。
無數(shù)執(zhí)事眼淚奔涌而出。
連宋一刀和范天條，陳入海，都是匆匆而出。
看著十個人咽喉中的紅點(diǎn)，宋一刀厲聲怒吼：“夜魔！”
范天條上前檢查，面容沉重的站起身來：“殺人不見血，劍下一點(diǎn)紅；神識丹田，全部破碎。的確是夜魔干的?！?
“在哪里發(fā)現(xiàn)的？”
宋一刀轉(zhuǎn)頭問方徹：“城北？”
“是，城北。”
方徹點(diǎn)頭。
看著方徹如同死人一般的臉，眼中的血絲，宋一刀輕輕嘆口氣，拍拍他肩膀道：“別難過了，左光烈等人修為雖然不弱，但是遇到夜魔那種殺胚，年青一代第一魔頭，不是對方的對手也是必然?！?
方徹默不作聲點(diǎn)頭。
“全城搜索夜魔！”
宋一刀發(fā)出命令：“血債，血償！”
“血債血償！”
眾人義憤填膺，瘋狂怒吼。
……
當(dāng)天夜里，方徹回去的時候，渾身疲憊。
印神宮和木林遠(yuǎn)在客廳下棋，看到方徹回來，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罵了一句，沒出息。
就繼續(xù)下棋。
下午四人雖然說是離去，但卻并不沒有真正離開，一直在洞口處，聽著里面的動靜，一直到方徹扛著尸體出來，四人才終于離去。
既然尸體回去，今天方徹自然是要回來的晚些，這一點(diǎn)四人早有數(shù)。
方徹洗了洗臉，就到了客廳里，在一邊伺候著四個老魔頭下棋。
印神宮抬頭，看他臉色恢復(fù)了不少，淡淡道：“怎么，心情還不錯？”
方徹點(diǎn)點(diǎn)頭，道：“有點(diǎn)低落，但是心情還好。一下午調(diào)整的也差不多了。反而感覺有點(diǎn)可惜?！?
“可惜？可惜什么？”印神宮道。
“這十個人，與我感情最好，也是最為擁戴我，我本想培養(yǎng)成心腹的，便于未來往上爬，身邊也能帶著一些力量。所以有點(diǎn)可惜?！?
方徹道。
“他們修為不夠?！?
印神宮道：“而且他們也沒什么背景可以讓你利用。跟鏢局里那些世家子弟不同，所以，同樣的手段在這邊用，是沒什么作用的?！?
“是，現(xiàn)在我也想通了。的確是這段時間走的太順了，有點(diǎn)飄?！?
印神宮沉吟著，往棋盤上落了一子，道：“明天，我和你二師父他們就回去了，然后回去上報總部，總部的驗收，也會下來。你這邊做好準(zhǔn)備。”
方徹搬個小板凳坐在印神宮身邊，道：“那可不行，師父您這么來去匆匆的弟子心里不是滋味，不知道的還以為弟子因為下午的事情生了師父的氣，所以把師父趕走了呢。不行，師父，您要緊要多住兩天?！?
印神宮翻著白眼冷笑：“就憑你也能把我趕走？你這小腦袋瓜子，想的都是什么??？”
木林遠(yuǎn)三人也笑。
侯方笑著說道：“夜魔，通過今下午，你有什么感悟？”
“感悟？”
不僅方徹愣住，連印神宮等也是有興趣的抬起頭。
方徹小心翼翼道：“您說是對那個洞的感悟……還是……？”
侯方一臉黑線，道：“你小子傻了吧？那個洞是有神韻，但以你的修為能感悟個屁。當(dāng)然是殺人的感悟?！?
方徹早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現(xiàn)在腦子混沌，拖時間想一想而已。
沉吟著道：“真正地感悟，就只有一個?！?
“什么？”
“就是……立場。”
四人一起失笑：“你這也叫感悟？”
“是，感悟，很重要的感悟。”
方徹認(rèn)真的說道：“還有就是生死。一個人，不管活著的時候多么風(fēng)光，但是死了，卻不會再有名字。感情對活人有用，對死人，卻沒有用?！?
印神宮頓時笑了，搖著頭，道：“你這想法……倒是夠魔頭的?！?
方徹微笑說道：“師父是大魔頭，那弟子自然要做好一個小魔頭。”
“去你的！”
四人哈哈一笑。
一局棋結(jié)束。
印神宮宣布散場，隨即叫了方徹，去了自己的客房。
而木林遠(yuǎn)三人則是聚在木林遠(yuǎn)房中。
錢三江連連嘆息：“教主這一步，走的太急，太突然了?！?
侯方與木林遠(yuǎn)也是緩緩點(diǎn)頭：“是，畢竟這樣的手段也太殘忍了些。”
“應(yīng)該安排一波偶遇，讓那幾個人碰巧遇到夜魔，看穿了身份……然后不得已殺之，用這種不得已的心理做個緩沖也好?！?
“現(xiàn)在這般，前一刻還在微風(fēng)細(xì)雨教導(dǎo)徒弟，娶媳婦入洞房，慈祥和藹，溫暖溫馨，接著就遭遇這種事，親手殺同僚……”
侯方連連搖頭。
將心比心，三個老魔頭感覺自己如果是方徹，在這邊臥底。
驟然間遭遇這樣的考驗，恐怕腦子里瞬間一片空白是肯定的。
情感上接受不了，也是肯定的。
夜魔能夠這么快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是足夠強(qiáng)大了。
“回來的路上，教主一句話都沒說?！蹦玖诌h(yuǎn)道。
“所以能看得出來，教主也有些后悔了。”
錢三江道：“所以，現(xiàn)在專門叫過去開解，便是等于給弟子陪個不是。”
木林遠(yuǎn)道：“這一次，對夜魔絕對是一個重大的打擊，這是肯定的。哎，在教中勸了他那么多次，教主還是選擇了這個對于夜魔來說最激烈，也是最殘酷的方式?！?
“沒辦法，教主對夜魔期望太高了?！?
“也不算是好事，此事之后，夜魔的殺性恐怕更強(qiáng)了。”
“……回去后，想想辦法吧，緩一緩。趁著教主的后悔，咱們多說說?！?
“好?！?
“夜魔這孩子，我是真心喜歡。雖然要和鎮(zhèn)守者這邊劃清界限，但是卻也不能逼到那種六親不認(rèn)的地步?！?
“說的是！”
……
另一邊。
印神宮背負(fù)雙手，帶著方徹進(jìn)入房間，隨即讓方徹關(guān)上門。
一揮手。
一個隔音結(jié)界就已經(jīng)形成。
轉(zhuǎn)頭看著方徹，帶著笑意問道：“恨我？”
“弟子不敢?！?
“不敢？那還是恨了？”
印老魔很和藹，輕輕嘆息，道：“我知道你恨我。畢竟，有無數(shù)種方法可以讓你劃清界限，而我卻選擇了最激烈的這一種。”
“你心里有意見，也是應(yīng)該的。但是……你我和普通教眾不同，雖然你現(xiàn)在修為還低，但是……未來我希望你能做一心教教主，甚至更高的位置。”
“既然如此，便不能走普通的路?！?
印神宮語重心長：“而且情義這一關(guān)，必須要跨過去！”
他輕聲說道：“夜魔，師父經(jīng)常說，咱們唯我正教的人，講什么情誼。這句話雖然掛在嘴邊，但是……人非草木。豈能真的沒有？所以下午你的猶豫和痛苦，我懂?！?
“但是……情義這東西，你要分清?！?
老魔頭嘆口氣：“當(dāng)初我也有，也講，所以吃了一輩子最大的虧。所以我就感悟了一件事，那就是……當(dāng)你的價值不夠的時候，當(dāng)你修為不到的時候，當(dāng)你地位不到的時候，你的情意，一文不值?！?
方徹默默地聽著。
“我知道這么籠統(tǒng)的說，你不懂。我給你打幾個比方：其一，你很看好一個姑娘，這個姑娘家里過的很富裕，而你窮的吃不上飯。你對這個姑娘說，我雖然一文錢都沒有，但是我有對你深深的情意，請你嫁給我。你覺得，你口中的情意在這種時候，能起作用嗎？”
“其二，你認(rèn)識一個人，身居高位，手握風(fēng)云。你沒有任何武功，也沒有任何勢力，只是一個普通百姓，你對這個人說，我什么都沒有，但我有對你的深深情誼。請你給我封一個官兒做做吧。在這種時候，你的情誼又值幾何？官位能到手嗎？”
“其三，便如你師父我，現(xiàn)在地位也不低了吧？如果我跑去跟段夕陽段首座說，我對段首座有深深的情誼，請段首座安排我做總部的一個堂主吧。你覺得我會不會成功？”
印神宮道：“但是你若是家財萬貫英俊瀟灑，你對一個窮姑娘說，我對你有深深地情意……”
他嘿嘿的冷笑幾聲，道：“所以情意，有用。但是，你地位不到，就沒有用！”
“你重情義，我不反對你?！?
印神宮語重心長道：“但我希望，你要等到踏上一定高位的時候，沒有人能干涉到你怎么做事的時候，你再去重情義，講感情。到那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這是你無往而不利的無敵利器！”
他拍拍方徹肩膀，一字字道：“現(xiàn)在重情義，你……不配！”
“你重情義，但是你太弱，你連自己的兄弟都保不??！你連自己的情意能不能被人左右，你都不能控制?！?
“所以，現(xiàn)在你不配！”
方徹點(diǎn)頭，道：“師父，您說的對，我記住了！”
印神宮嘆口氣，道：“師父也后悔，對你這么做。但是，若是重來一次，我還會這么做。讓你恨師父，總比你自己走錯了路強(qiáng)?！?
“一旦感情對那邊有了羈絆，但是身在唯我正教，體內(nèi)有五靈蠱，那種生不如死的折磨，那種無可奈何，那種恨不得死去重來一次的感覺……”
印神宮悵悵嘆息，看著窗外夜空星辰：“你師父我……折磨了一輩子了。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你也被這么折磨。所以，若是有苗頭，哪怕手段再狠，我也會用?！?
方徹驀然抬頭：“師父您……”
“去吧?！?
印神宮揮手，神情有些低落，道：“你要永遠(yuǎn)記得，你是唯我正教的夜魔！你是一心教的夜魔！你是我印神宮的弟子！你是內(nèi)奸！你是臥底！”
“好好經(jīng)營分舵。你的價值，不僅只有我在注意。”
“雖然沒有人知道星芒便是夜魔，但是這個分舵，卻也必然會讓總教眼前一亮的。到時候，星芒的名字，也會進(jìn)入高層視線。”
“等到一定地步，星芒與夜魔兩個身份合二為一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你的路，會突然好走了許多！”
“所以，這也是你的未來?！?
方徹默然片刻，道：“我記住了，師父，您…原來為弟子已經(jīng)籌謀了這么多，一直到久遠(yuǎn)的未來。但弟子下午還對師父心存怨懟，是弟子太不懂事了，還望師父原諒?！?
印神宮點(diǎn)點(diǎn)頭，這才終于有些高興起來，微笑道：“也不全是為師為你籌謀，這些也都要等你做出一定成績，師父才能給你推一把。至于你怨懟……難道為師還在乎你的怨懟不成？”
說著哈哈一笑，道：“去吧，剛剛成親，別讓夜夢等你太久。”
“是，師父，您也早點(diǎn)休息。明早走的時候，一定要和弟子打個招呼，弟子這一次為了師父您來，把那幫家伙都搜刮了一遍，給師父和二師父他們都準(zhǔn)備了些禮物?？刹荒芡??！?
印神宮哈哈大笑，道：“你拍馬屁的東西，居然是搜刮屬下的，你這個舵主也是當(dāng)?shù)慕^了！”
“誰讓弟子身無長物呢……”
“滾！你都快肥的流油了！”
……
回到臥房，關(guān)上門，方徹終于放松下來。
脫了衣服，躺在床上，驟然感覺全身疲憊。
從頭腦到心靈，到身體每一寸肌肉，都是那樣的疲憊不堪。
夜夢察覺了異常，關(guān)切問道：“怎么了？怎么今天這么累？”
方徹輕輕舒了口氣，將夜夢攬入懷中，輕聲道：“不要說話……陪我靜靜。”
夜夢嗯了一聲，輕輕靠在他懷里。
方徹閉上眼睛，眼前就出現(xiàn)了左光烈狂笑的臉。
“來吧，夜魔！別誤了老子的時辰！”
還有他九個兄弟慨然赴死的眼神。
那激昂的大笑。
突然心臟一陣疼痛，渾身都抽搐了起來。
他死死的咬著牙，渾身蜷縮顫抖起來。
夜夢心痛的緊緊的抱住了他，用自己的身體給他一些溫暖。
雖然不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但是夜夢能感覺到方徹現(xiàn)在的痛苦，那是一種沁入靈魂的痛。
整整一夜，夜夢抱著方徹，感覺著他痛徹心扉的顫抖。
她知道方徹根本沒有睡著。
但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緊緊抱著他。
這一夜沒有停的顫栗，以及方徹咬著牙蒼白如死人一般的臉，將夜夢嚇壞了。
狂風(fēng)肆虐了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之間，整個白云洲上空，都充斥著鬼哭狼嚎一般的聲音。
但是聽在方徹耳朵里，那分明是左光烈等人一聲聲的怒吼在天空中瘋狂回蕩。
“方徹！夜魔！”
“夜魔！方徹！”
“方徹！方徹！”
……
(本章完)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