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輕裝前進,不能為累贅所拖累!
出了問題,責任在你們這些執(zhí)行者身上!
張屯長身體一僵,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軍侯也只是壓力的傳遞者,上面還有更高的軍官,最終的壓力來自于中軍的荀惲,甚至遠在謀劃的荀。
這就是大漢山東所習慣的制度,上層制定宏大的戰(zhàn)略目標,下達不容置疑的軍令。中層軍官負責傳達和督促,他們往往只對命令本身負責,對如何完成命令的具體困難視而不見,或者將壓力原封不動地轉嫁給底層。而底層軍官和士兵,則成為執(zhí)行這冰冷命令的直接操刀手和犧牲品。
為了大局,個體的犧牲被視為必要的代價,無人關心這代價是否合理,過程是否痛苦。
沒有解釋,沒有補償。
每一次的遲到都在盡力謳歌,但是每一次都不會說還有多少人依舊在遲到的路上。
『對不住了……兄弟……』
張屯長猛地睜開眼,眼中已是一片通紅的血絲,聲音哽咽卻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狠厲,『把他們……抬到……抬到那邊的巖石后面去!』
他避開了劉二絕望的目光,也避開了其他傷兵哀求的眼神。他甚至都不敢明說『丟下』,只能用『抬到巖石后面』這樣自欺欺人的話來掩飾。
幾個沒有負傷的曹軍兵卒,默默地、近乎粗暴地抬起那些無法行動的傷兵,深一腳淺一腳地將他們拖拽、安置到山道邊緣一處巖石后面。
動作間難免牽扯傷口,引發(fā)更凄厲的慘叫。
沒有人留下來照料他們,留給他們的,頂多就是一兩個同樣被雨水泡脹、冰冷僵硬的雜糧餅和灌滿渾濁雨水的皮囊。
『走!』
張屯長幾乎是吼出來的,帶頭往前,不敢回頭。
他身后的士兵們沉默地跟上,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那些被遺棄在冰冷巖石后的傷兵,有的發(fā)出微弱的哭泣,有的只是眼神空洞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他們的結局已經注定,在寒冷、感染、饑餓和絕望中慢慢死去,成為這場宏大棋局中無人問津的、冰冷的數(shù)字。
……
……
一天一夜,雙方的體力都在流逝。
雨水停停落落,但是整體上來說是漸漸停止了。
驃騎軍依靠著輪換休整、油布包裹、姜湯藥散和相對充足的干糧,雖然士兵們依舊疲憊,眼中布滿血絲,仿佛下一秒就能睡著,風寒傷兵也陸續(xù)出現(xiàn),但整體建制完整,士氣雖低落卻未崩潰,核心戰(zhàn)斗力尚存。
他們像一群在泥潭中打滾后的狼,雖然皮毛狼狽,腿腳也沾染了泥水,但獠牙猶在。
然而,司馬懿所預想中曹軍崩潰退卻的場景并未出現(xiàn)!
這讓司馬懿頗為意外。
正常來說,曹軍原本士氣就不高,不可能在這種惡劣環(huán)境之下,依舊堅持,可偏偏曹軍就是不退,死死卡住了幾個山道要點,并且不停的追擊。
司馬懿再次冒險登上一處視野稍好的陡坡。透過迷蒙的山間霧氣,他發(fā)現(xiàn)曹軍的隊伍確實變得稀疏了許多,行進的速度也慢得像蝸牛,士兵們互相攙扶著,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隨后而來的曹軍兵卒的戰(zhàn)術變化,也讓司馬懿開始察覺到了一些異常。
這些曹軍甚至像是故意送死的棋子,目的就是為了『填塞』住這些山道要點。他們不再追求殺傷多少驃騎軍,甚至不再追求完全堵住道路。
曹軍也學『壞』了,他們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在制造障礙。
一處濕滑得幾乎無法站立的陡坡,他們用砍伐的樹木和搜集的亂石堆砌障礙,設置絆索,只求讓驃騎軍通過時摔個人仰馬翻,耽擱時間;
一條湍急的溪流,他們破壞掉原本簡易的木橋,甚至故意在淺灘之處堆積雜物制造小范圍的『拒馬』,使得通過更加的困難。
但是驃騎軍和曹軍之間,具備著一條裝備與后勤的鴻溝。
驃騎軍的油布、藥粉、姜湯,是優(yōu)良后勤軍事制度之下的個體防護,是提高生存率的保障。
而相對的,曹軍只能通過遺棄傷兵來解決傷亡問題……
在驃騎軍的體系中,普通兵卒的價值被相對完善的制度保護著。
在曹軍的體系里,普通士兵在宏大目標面前,其個體生命價值被無情地壓縮、乃至抹去。
曹軍之前有龐大的人數(shù),可以隨意的『犧牲』,但是現(xiàn)在曹軍的數(shù)量在不斷的衰減,『犧牲』所帶來的負面效應,也漸漸地讓曹軍支撐不起了。
司馬懿發(fā)現(xiàn)了這個問題。
既然如此,那么曹軍都到了這種地步,為什么不退?
這些曹軍是在堅持著什么?
或者說,曹軍因為什么才在堅持?
忽然之間,司馬懿意識到了一個被他原先忽略的要點……
他,不是曹軍的首要目標!
也不對!
嚴格來說,應該是他從廢棄軍堡,飛狐堡的包圍圈跳出去之后,荀就轉移了作戰(zhàn)的重點!
之前表現(xiàn)出來的要死命追殺,要將司馬懿所帶領的主力包圍吃掉的架勢,其實是在『虛張聲勢』!
能追上吃掉,就自然最好,追不上,就堵住山道!
通往鬼哭隘的山道!
這個念頭如同九幽寒冰,瞬間凍結了司馬懿的血液!
之前的遺棄傷兵、減員不退,并非曹軍支撐不住,而是荀在用這些曹軍士兵的性命和血肉,在泥濘和寒雨中,為鬼哭隘那邊的主攻戰(zhàn)場爭取那決定性的分秒!
曹軍在這里每拖住他司馬懿一刻,鬼哭隘陷落、整個嵩山防線崩潰的風險就呈幾何級數(shù)增加!
『中計了!』
司馬懿猛地睜大眼睛,他之前所有的算計,所有的『得計』,或許都在對手的意料之中!
他被荀玩弄于股掌之間,寶貴的時間,正在這冰冷的雨水中飛速流逝!
一股被徹底愚弄的屈辱感和對失控局勢的巨大恐懼,讓司馬懿頓時感覺有些窒息。
鬼哭隘危險了!
司馬懿之前的戰(zhàn)術判斷,是基于曹軍對他的『仇恨值』極高來進行推斷的,畢竟折損在司馬懿手中的曹氏夏侯氏將領足夠支撐這一點,所以一旦司馬懿暴露在外,必然會引來曹軍的死命追擊,故而司馬懿以自己為誘餌,引誘曹軍的追殺,試圖用非戰(zhàn)斗減員來殺傷,拖垮曹軍。
這個戰(zhàn)術本身沒什么問題,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曹軍的指揮官現(xiàn)在姓『荀』!
除非司馬懿現(xiàn)在就斬殺了荀惲,否則荀對于司馬懿談不上什么徹骨仇恨……
即便是現(xiàn)在司馬懿設計殺了荀惲,也依舊沒有用。
『來人!』司馬懿當即傳令,『讓王軍候來見我!』
司馬懿決定,他要讓王軍候裝作是他的模樣,繼續(xù)在這里吸引拉扯曹軍追擊部隊,然后他自己要帶著山地兵,繞過曹軍封鎖線,趕赴鬼哭隘!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