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陽看著那褪色的公章和照片上依稀可見的英氣,心頭猛地一跳,果然是他!
上輩子紅星市德膳樓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祖師爺!
那份塵封的記憶碎片變得無比清晰。
他壓下翻涌的心潮,抬起頭,看向?qū)m長貴的眼神里,那份請教之外,更多了實打?qū)嵉木粗亍?
“宮師傅!”
陳光陽的聲音沉了幾分,帶著篤定和由衷的敬意。
“原來是您老!怪不得!怪不得??!紅星大飯店出來的老師傅,那是咱們關(guān)東廚行的這個!”
他豎起了大拇指。
宮長貴眼皮抬了抬,看著陳光陽臉上那份不似作偽的敬重,尤其是那聲“宮師傅”和“紅星大飯店”。
讓他心里那點漂泊無依的孤寂感似乎被戳動了一下。
他卷著旱煙的手指頓了頓,沒吭聲,只是深深吸了口煙,灰白的煙氣裊裊升起,仿佛籠住了他眼底深處的滄桑。
“宮師傅,”
陳光陽把工作證仔細疊好,雙手遞還回去,態(tài)度誠懇得就差抱拳了。
“您剛才那幾句點撥,真是點石成金!就這韭菜花的腌法,還有這‘十鞭百髓’的改良方子,擱外頭,拿金子都換不來!您老這身本事,那是咱關(guān)東菜的根兒??!”
宮老頭把工作證接回來,重新裹好油紙,塞回懷里貼身的口袋,動作緩慢又珍重。
他抬眼看著陳光陽,渾濁的眼珠里那股子清亮勁兒又透了出來,帶著點審視:“根兒?根都爛了,還提啥根兒。
老頭子我現(xiàn)在,就是個連頓涮肉錢都掏不起的老棺材瓤子。這手藝,也就在肚子里漚著,帶進棺材板里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點看透世情的凄涼。
“宮師傅,您這話可折煞小子了!”
陳光陽一拍桌子,聲音不高,卻透著股斬釘截鐵的勁兒,“啥叫爛了根兒?根兒就在您這兒!您這手藝,是寶貝!是咱老祖宗傳下來的金疙瘩!擱我這兒,這頓肉算啥?您愿意來指點,那是給我這小廟開光!往后啊,只要您不嫌棄,這‘陳記涮烤’就是您的家!
您想吃啥,想喝啥,想試啥手藝,盡管語!咱這兒別的沒有,就是這現(xiàn)殺的倒嚼羊肉管夠,灶膛里的火夠旺!”
陳光陽話說得敞亮,眼神也坦蕩。
對付宮長貴這種有真本事又倔的老手藝,空話套話沒用,得拿出實實在在的誠意。
得讓他看到你懂他的價值,更得給他一個能施展、能安心的地方。
宮老頭沒立刻搭腔,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在他布滿溝壑的臉前。
周圍食客的喧鬧似乎都被隔絕開了,他像是在品咂陳光陽這番話的滋味。
旁邊桌幾個漢子喝得臉紅脖子粗,劃拳的聲音震天響。
服務(wù)員端著熱氣騰騰的銅鍋穿梭。
油滋滋烤肉的香氣混著紅油鍋底的辛辣直往人鼻子里鉆……
這煙火氣十足的鬧騰勁兒,和他懷里那個冷冰冰的工作證,形成了某種奇異的對比。
“家?”宮老頭終于開了口,聲音帶著點煙熏火燎后的沙啞。
“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有啥家。紅星市……回不去了?!?
“小子,”宮老頭開了口,聲音比剛才平和了些,“你叫陳光陽?靠山屯的獵戶?”
“對!宮師傅,土生土長的靠山屯人?!标惞怅柫⒖虘?yīng)道。
“嗯?!睂m老頭點點頭,放下筷子,又卷了根旱煙點著,深深吸了一口。
“你這地方……煙火氣足,東西也算實誠。就是這調(diào)料的門道,還差得遠。醬料是菜的魂,魂沒了,再好的肉也白搭。”
王海柱在旁邊聽得連連點頭,恨不得拿個小本本記下來。
陳光陽心頭一動,知道機會來了,趕緊趁熱打鐵:“宮師傅,您老見多識廣,能不能……”
他斟酌著詞句,生怕唐突了,“能不能……在您方便的時候,指點指點咱后廚那幾個不成器的?當(dāng)然,不是讓您白受累!
您老就當(dāng)……就當(dāng)是給小子一個孝敬您的機會!您看您這風(fēng)塵仆仆的,這藤條筐里是……”
他目光落在宮長貴腳邊那個舊藤條筐上,筐里似乎塞著些簡單的行李和一件同樣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襖。
宮老頭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下,吐出一口長長的煙圈,那煙霧在喧鬧的店堂里顯得有些孤寂。
“剛從閨女家回來,”
他聲音低沉,“想找點活路……老了,干不動重活,就剩這把伺候鍋灶的力氣了?!?
陳光陽心頭一酸,更是堅定了要把這尊真神請回家的念頭。
他身子往前傾了傾,聲音放得更加誠懇:“宮師傅,您看這樣行不?您先在我這兒歇歇腳,后院有干凈屋子。這大冷天的,您就別折騰了。至于活路……
咱這涮烤店,不正缺您這樣掌眼定盤子、調(diào)教手藝的高人么?您要是不嫌棄,就請坐鎮(zhèn)指點指點!
您放心,絕不讓您老干粗活累活!就是動動嘴皮子,讓這幫不開眼的猴崽子們開開竅!吃住都在店里,您要啥,缺啥,只管開口!”
他一口氣說完,眼神灼灼地看著宮長貴。
王海柱也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盯著這清瘦老頭。
宮老頭沒說話,只是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店里的人聲鼎沸似乎成了背景音。
過了好半晌,那煙鍋里的煙絲都快燃盡了,他才在桌角磕了磕煙灰,抬起眼皮,看了陳光陽一眼,又掃了一眼桌上那半壇子“十鞭百髓”,還有那盤切得薄如蟬翼的羊上腦。
“你這小子……”
宮長貴終于開了口,聲音里聽不出什么情緒。
“……會來事兒。也還算……有那么點懂行的苗頭?!?
他沒說答應(yīng),也沒說不答應(yīng)。
但這句“會來事兒”和“懂行的苗頭”,聽在陳光陽和王海柱耳朵里,無異于天籟之音!這老爺子,沒直接拒絕,那就是有門兒!
陳光陽臉上瞬間綻開笑容,趕緊招呼:“柱子!還愣著干啥?趕緊的,讓后廚再切盤羊肋扇,要肥瘦相間的!再燙壺?zé)岬摹薨偎琛?
宮師傅,咱爺倆今天好好喝點,您老也嘗嘗咱這兒烤得滋滋冒油的羊排!”
王海柱如夢初醒,響亮地應(yīng)了一聲:“哎!好嘞光陽哥!宮師傅您稍等!”
那聲音里的雀躍勁兒,比他剛才端羊排時還足。
他轉(zhuǎn)身就往廚房跑,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他自然明白陳光陽有關(guān)于陳記涮烤的想法!
陳記涮烤日后肯定要走到紅星市,或者是走到省外……
那就要有一個足夠牛逼的頂級廚師坐鎮(zhèn)!
而宮師傅,就完全最為合適了!
隨著酒喝的足夠多,再加上陳光陽的名氣和陳光陽的態(tài)度誠懇。
宮老爺子直接就答應(yīng)了陳光陽的請求。
然后老爺子則是提出來了一個要求。
老爺子不要工資、不要分紅,只要一個能睡覺的屋子,以及四季的換洗衣服。
然后就是讓陳光陽給他養(yǎng)老送終!
很顯然,這宮師傅也了解了陳光陽的為人。
陳光陽當(dāng)然巴不得這樣,立刻給宮師傅安排了起來!
甚至回家路上,陳光陽還樂的吧唧嘴呢。
有了宮老爺子再加上王海柱,那陳記涮烤日后到紅星市后,就可以玩兒出新花樣了!
陳記私房菜!陳記關(guān)東菜!陳記宮廷菜……
宮師傅就是定海神針!
這讓陳光陽到家門口還在哼哼呢:“咱們老百姓啊……真呀真高興”
忙活了這么一天,都已經(jīng)是晚上了。
陳光陽剛到家門口,就看見了二虎子抓著大奶奶,身后旁邊還跟著三小只,一人拿著一個小板凳,興致勃勃的往外沖呢。
“這是干啥去?。俊标惞怅栭_口問道。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