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一行人抵達金陵。
同濟陽的熱情淳樸不同,與潤都的沉重蕭瑟也不一樣,金陵城溫柔而多情,如嬌美風雅的娘子,沾染了幾分粉紅薄色。晴光盈盈,朝日風流,吳儂軟語里,滿耳笙歌,是真正的人間富貴鄉(xiāng)。
林雙鶴一道此處便走不動路了,只看著街道上走過的嬌軟娘子稱贊道:這才是神仙窟,難怪人們總說,一入金陵便不想離開了。
禾晏:……你先前在濟陽的時候也是這么說的。
林雙鶴一展扇子,禾兄,我只是入鄉(xiāng)隨俗而已。
禾晏:……
真是好一個入鄉(xiāng)隨俗。
到了金陵,自然該與金陵應(yīng)天府的巡撫打聲招呼,燕賀帶來的兵馬也不方便在城內(nèi)肆意走動。應(yīng)天府那頭早已接到燕賀一行人至的消息,是以燕賀也先去應(yīng)天府里接應(yīng),好將兵馬安頓下來。
應(yīng)天府外,侍衛(wèi)早已等候在外,有安排好的人去安置兵馬,禾晏本來也該隨著王霸他們,一道站在兵馬的隊伍中。奈何林雙鶴拍了拍她的肩:你如今也是陛下親封的武安郎了,不是白身,當然該與我們一起,正好教你見見官場世面。
禾晏無以對,正想問肖玨,燕賀瞥了她一眼,也跟著開口:說的不錯,既然有官職在身,就跟著我們罷。
燕賀這樣眼高于頂,十分不好相處的人,偏偏對禾晏另眼相待,旁人都有些詫異,禾晏卻心知肚明,這多虧了自己在燕賀面前將禾如非貶的一無是處,讓他覺得自己是世上難得的知音。
眾人一起邁進屋里,正堂里坐著一人,見他們進來,那人便起身,穿著巡撫的官袍,這人生的很年輕,身材消瘦,五官清秀中帶著幾分堅毅之色,看起來不像是個巡撫,反而像是國子監(jiān)念書的學(xué)生。他站起身來,先是對著燕賀行禮,燕將軍。隨即目光落在肖玨身上,立刻面露驚訝之色,只是這驚訝稍縱即逝,很快便成為了怔忪。
禾晏心中亦是吃驚,她沒想到,竟會在這里遇到楊銘之
這究竟是什么樣的巧合,一個肖玨,一個林雙鶴,一個燕賀,一個楊銘之,賢昌館里的同窗,這里竟然就遇著了四個!未免也太過不可思議,不過……禾晏抬眸,偷偷看了一眼身側(cè)的肖玨,當年念書的時候,肖玨不是與楊銘之最要好么
禾晏少時得肖玨暗中相助,但明面上,與肖玨實在算不得親厚。當時肖玨亦有自己的好友,林雙鶴算一個,楊銘之就是另一個。比起林雙鶴這樣不務(wù)正業(yè),只知玩樂的公子來說,楊銘之顯得要正經(jīng)多了。
楊銘之的父親楊大人乃觀文殿學(xué)士,王楊銘之大抵是因著父親的關(guān)系,年少時便顯得才華橫溢。不過他身體不好,隔三差五就頭疼腦熱,因此武科也是一塌糊涂。不過先生或是別的少年并不會因此而嘲笑他。在文科上,楊銘之實在是厲害極了。據(jù)說五歲時便能出口成章,八歲時就能與大魏名士論經(jīng)。禾晏進賢昌館的時候,楊銘之已經(jīng)很有名了,他的策論和詩文最好,還寫得一手好字,很教禾晏羨慕。他性情也很溫柔,不比林雙鶴跳脫,也不如肖玨淡漠,柔和的恰到好處。
若說賢昌館中,燕賀總是在武科上與肖玨一較高下,那么楊銘之便是能與肖玨文科旗鼓相當?shù)膶κ?。與他溫柔的性情不同,楊銘之的詩文和策論總是帶了幾分銳氣和鋒利,足以可見他內(nèi)心激傲。他還喜歡抨擊時事,興致來了,寫的文章里連朝廷都敢罵,每每被先生責罵,但禾晏能看得出來,先生們是欣賞他的。
少年時候的禾晏一直以為,楊銘之這樣的天才,入仕是必然的,一旦入仕,絕對會在大魏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不過后來她投軍后,便沒聽到楊銘之的消息,萬萬沒想到,今日在這里見到了,也萬萬沒想到,楊銘之竟然成了金陵的巡撫。他沒有留在朔京這是為何而肖玨看見他的神情亦是淡漠,這很奇怪。
肖玨當年與楊銘之的關(guān)系,就如與林雙鶴的關(guān)系一般。而眼下見面,卻生疏的仿佛陌生人。
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不止禾晏,還有燕賀。燕賀道:哎,這不是銘之兄嗎你如今怎么在這里做了巡撫
燕賀也不知道看來這些年,楊銘之過的很是低調(diào)。
楊銘之回過神,對燕賀笑道:陰差陽錯罷了。
肖懷瑾,這可是你過去的好友,你怎么如此冷淡燕賀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一轉(zhuǎn),你們吵架了
他這話問的輕松,仿佛仍是少年時,卻叫楊銘之臉色微變。
要敘舊日后再敘,現(xiàn)在又不是敘舊的時候。林雙鶴適時的插進來,將話頭帶走,那個,楊大人,我們?nèi)缃褚诮鹆晖扇?麻煩替我們安置一下。燕賀的兵馬你看著辦吧,歇兩日我們就回京了。
林雙鶴的態(tài)度也很奇怪,縱然肖玨是這樣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林雙鶴可是個人精??汕扑巯聦钽懼膽B(tài)度,卻有些刻意的劃清關(guān)系,再不見當時的親切。
楚昭自不必提了,早已看出其中暗流,饒是燕賀再心大,也意識到了不對。這一回,他總算沒有直接說出來,安靜的閉了嘴。
楊銘之的笑容有些僵硬:自然,房間都已經(jīng)收拾出來,等下就叫人帶你們過去。
林雙鶴一合扇子:多謝楊大人。
不多時,來了幾個婢子,領(lǐng)著禾晏他們?nèi)プ〉牡胤?。住的地方不在巡撫府?在金陵的秦淮河畔不遠處的一處宅子,許是楊銘之名下,屋子已經(jīng)收拾的干干凈凈,房間倒是剛好,一人一間。
楚昭也得了一間。
他這一路上,倒是沒有與禾晏說過太多話。顯得沉默而安靜,有時候不知道在想什么,這倒是省了禾晏的事。肖玨也并未和他發(fā)生爭執(zhí),暫且相安無事。
禾晏住的屋子本是最偏僻的那間,這一行人中,她官職最小,這么安排無可厚非。偏偏林雙鶴跳出來,對她道:禾兄!我方才住的屋子里瞧見有螞蟻,我害怕,能不能與你換一間
禾晏:……
她道:這都在一處,你的房間有,我的房間也會有。
可是我單單只怕我房間的螞蟻。他回答的很妙。
聽到了他們對話的燕賀皺了皺眉:林雙鶴,你有病啊
正是,林雙鶴笑瞇瞇的問:你有藥嗎
燕賀拂袖而去。
一邊的楚昭若有所思的看了禾晏一眼,搖頭笑笑,隨應(yīng)香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禾晏瞪著面前笑得開懷的林雙鶴。林雙鶴打的什么鬼主意,她一眼就看出來了。林雙鶴的那間屋子,恰好在肖玨隔壁!他這不是將自己往肖玨身邊推,天知道她才下定決心要離肖玨遠一點。
她抬眸,恰好看見肖玨側(cè)頭來,清凌凌的一瞥,一時無話。
林雙鶴道:就這么說定了,禾兄,我走了。他飛快的抱著自己的包袱沖進了原本禾晏的屋子,禾晏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走近了林雙鶴的房間。
門關(guān)上了,禾晏也松了口氣。明知道這里不是涼州衛(wèi),兩個房間里也沒有一撬就開的中門,竟也覺出些緊張來。她在心里暗暗唾罵了自己一聲,在濟陽城的時候,崔越之府上,連一間房都睡過,有什么可緊張的,如今還隔著一堵墻,難不成還會飛不成
思及此,便又稍稍放松了些。
只是心中到底是念著方才肖玨與楊銘之見面的不尋常之處,有些奇怪。過了一會兒,便又溜出門去,見四下無人,就敲響了林雙鶴的房門
的房門。
林雙鶴打著呵欠來開門,一看是禾晏,立刻緊緊的抓住門框,禾兄,說話算話,咱們已經(jīng)換了屋子,就決不能換回來。我死也不會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