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區(qū)樓群擁擠,人車不絕,繁鬧和破舊有點違和地拉扯。
這么多可玩可去的地方,程彌這兩天卻只來往兩點之間,家里和學(xué)校,上下學(xué)也是和司庭衍坐公交,清吧那邊工作也請假了。
下午放學(xué),程彌從教室出來到樓上找司庭衍。
司庭衍今天不用去實驗樓上競賽課,還沒打算走,在座位上做題。
程彌進他們教室,經(jīng)過講臺前,走去司庭衍課桌那里。
司庭衍同桌也還沒走,捏著筆在奮筆疾書。雖然低著頭寫字,但程彌知道她是誰,之前來找司庭衍就碰過幾次。
傅莘唯跟以前一樣正眼也不瞧她一個,但明顯注意力在程彌身上。她一來,傅莘唯臉色肉眼可見不開心起來,筆裝進筆袋,和本子練習(xí)冊裝進書包,然后拉上書包鏈起身走了。
程彌掃了她一眼,但沒多注意,又看回司庭衍:“要回去沒有?”
司庭衍說:“先坐下寫作業(yè)?!?
還不走,程彌便就近拉開司庭衍前面同學(xué)的椅子,在他前面坐下來。
又從書包里拿老師分發(fā)的習(xí)題出來,拿筆做了做。
奉洵高中就家遠幾個同學(xué)內(nèi)宿,全校沒幾個,大多都是走讀生,沒一會教室人便走剩沒幾個人,只打掃教室的同學(xué)還在。
打掃教室的同學(xué)關(guān)上窗后結(jié)伴離開,教室里一下寂靜到無聲。
程彌正在草稿紙上寫算,教室里司庭衍聲音突然響起,在她身后。
“姓陳的找你了?”
程彌筆尖頓一下。
她眼睛抬起了一下,像是能看到司庭衍那般,兩秒后垂下眸。
沒反駁,沒狡辯,也沒試圖隱瞞,沒用。
她問:“怎么知道的?!?
司庭衍落下不是很有份量的一句話:“套你話知道的?!?
戚紜淼只告訴司庭衍陳招池和鄭弘凱那些能把人毀死的齷齪心思,沒提起過什么陳招池找過程彌。
程彌放下筆,轉(zhuǎn)過身子,然后去看司庭衍:“原來是在套我話啊。”
司庭衍看著她眼睛:“有想過告訴我?不然你不會這么容易松口讓我問出來?!?
程彌不得不承認,司庭衍在某些方面上真的很了解她。
這樣說話不方便,她沒說什么,回過身子,將筆放回桌上后從椅子起身。
司庭衍視線一直沒離她。
程彌將椅子推到了桌下,椅背貼合桌沿。
她靠在前桌椅背上,面對著司庭衍,眼睛看進他眼睛里:“司庭衍,你比我聰明,有些事我告訴你,你能理解的對不對?”
司庭衍似看穿她一樣,垂下眼,這種情況下還能思路不斷做題:“你怎么就知道我會理解。”
程彌看他這樣,知道他對她接下來要做什么已經(jīng)猜得七七八八了。
她看著他,尋常話語,但語氣是溫柔的。
“要理解的?!?
“聽話,司庭衍?!?
司庭衍抵抗不了這樣的程彌,沉默了。
幾秒過后,程彌開始跟他說打算:“不出什么事,單憑他們一張嘴,派出所不會立案。”
無傷無亡,沒有犯罪事實,就算報警也只能口頭教育一下,立案必須有犯罪事實。
這些司庭衍肯定也知道。
程彌說:“所以必須讓他們做點什么,才能把他們送進局子?!?
司庭衍抬眼看她:“所以呢,你要拿自己制造后果是嗎?!?
窗外綠蔭接連,日光今天就沒怎么出來露過臉,陰著天,司庭衍聲線幾乎要和這潮冷灰淡融為一體。
程彌被他看出來,卻很冷靜。
其實陳招池報復(fù)人無非那些下三濫手段,她能想出陳招池會怎么報復(fù)她。
她說:“陳招池肯定會找人弄我,我必須讓他們留下犯罪證據(jù)?!?
司庭衍看著她。
“不然——”
只會像當年黎楚那樣,被欺負了,整個人生都隨之支離破碎,卻沒留下半點證據(jù)。
因為沒有證據(jù),所以陳招池又逍遙法外了這么多年。
程彌沒說下去。
司庭衍也沒說話,但程彌能隱約感覺他周身氣壓越來越不對勁。
她撫慰:“不用擔心,我就是死,也不會讓他們那齷齪事得逞?!?
“到時候我會有辦法,拖到警察過來?!?
教室里一沒說話聲便掉入寂靜。
聽程彌說完,司庭衍也沒開口。
而程彌既然打算告訴司庭衍,便是要和他商量。她不能把司庭衍推出去,她自己的事她得自己背著。
程彌說:“聽我的話好不好?”
程彌原本以為司庭衍在這事上不會那么好說服,至少不會是現(xiàn)在面前這副平靜模樣,一句話都沒跟她生氣。
但司庭衍確實沒再說什么,開始收東西。
程彌有點意外,同意了?
司庭衍收好東西,從椅子起身,態(tài)度竟然是不容拒絕在回家這事上:“走了?!?
沒再提剛才的事。
程彌沒從他臉上找到半點能露馬腳的情緒,對他笑了下:“我收下東西?!?
她去收習(xí)題和筆。
——
黎楚自從上次半夜離開程彌房間去找陳招池,就沒再回過家里一次。
黎楚跟陳招池混在一起,陳招池他們私下里說什么做什么,她肯定一清二楚,但也沒打電話過問過程彌一句。
隔天程彌和司庭衍放學(xué)回家,黎楚竟然意外回來了。
她窩在沙發(fā)里看電視,手里撕開一包薯片吃著。
聽到開門聲,轉(zhuǎn)頭看了他們一眼,又回過頭去。
程彌走在司庭衍前面,司庭衍在她后面被堵著,跟她說:“進屋?!?
程彌手這才從門把上松開,走進玄關(guān)。
司庭衍在她后面把門帶上。
程彌在玄關(guān)換好鞋,書包遞給司庭衍。
司庭衍知道她要過去跟黎楚說話,接過她書包回房間。
客廳里在放一部肥皂劇,光現(xiàn)在電視里在放那個片段,都能看出狗血糾葛傾盆。
挺奇怪,黎楚平時不愛看這些,她看的比較多的是電影,這種肥皂劇她八百年都不看一眼。
但今天卻坐沙發(fā)上看著。
程彌看了她幾秒后,緩步過去,拿過扔沙發(fā)上的電視遙控器,在黎楚旁邊坐下:“你什么時候愛看這些了?”
黎楚沒看她,照舊看著電視,但沒沉默不理:“人的喜好會變?!?
程彌也一樣看著電視。
兩人肩并肩坐在沙發(fā)上,電視機里女主角哭聲凄厲。
程彌看著女主角那張梨花帶雨的臉,突然問黎楚:“你這頭黑發(fā)陳招池逼你染的?”
黎楚自從江訓(xùn)知去世后,發(fā)色萬年奶奶灰,因為江訓(xùn)知說她這個發(fā)色好看,江訓(xùn)知喜歡這個顏色。
黎楚很白,奶奶灰在她頭上很襯她那分漂亮。
從上次在燒烤店碰到,程彌就發(fā)現(xiàn)黎楚染掉了她那頭當命一樣的發(fā)色。
聽程彌問是不是陳招池逼的,黎楚說:“用不著,我自己挺樂意的?!?
程彌遙控器在手里把弄:“是嗎,陳招池沒叫你換掉那發(fā)色?”
客廳一瞬安靜。
黎楚沒說話。
這時黎楚手機突然振響,震動聲嗡嗡攪破空氣凝滯。
她眼睛從電視上收回,拿過手機看了眼,沒再跟程彌說什么,手里那包薯片往程彌手里一塞,起身離開沙發(fā)接電話去了。
程彌低頭看了眼,燒烤味的。
她薯片里很喜歡的一個味道。
玄關(guān)響起關(guān)門聲,黎楚去走道外面接電話了。
電視機里爭吵聲還在歇斯底里,程彌關(guān)了電視,起身回房間。
回到房間后,程彌發(fā)現(xiàn)黎楚已經(jīng)回過她房間。
不是房間被翻得糟亂,相反,房間比她晚上走的時候還要整齊,而且像是空蕩了一點。
不管是桌上的香薰,還是隨手搭她椅背上的衣服。
包括之前隨手扔在書桌上的打火機。
程彌走去衣柜那邊,拉開,果然,她幫黎楚掛在里面的衣服也被收走了。
程彌微皺眉,心里悄然冒出一絲異樣。
她關(guān)上衣柜門。
程彌環(huán)視屋內(nèi)一眼,沒看到黎楚行李。
玄關(guān)傳來門開聲,應(yīng)該是黎楚回來了,但程彌手機在這時有來電。
她看了眼手機,是最近打工那個清吧的老板打來的電話,程彌按了接聽,走去窗邊接電話。
清吧里人手不夠,兩個駐唱,她請假,另一個也請假了。
老板實在找不出人,問程彌今晚能不能騰出時間過去一趟。
現(xiàn)在陳招池他們指不定就在外面哪里蹲著她,程彌雖然在等他們找上門,但現(xiàn)在時機還沒成熟,她不會傻到自己出去惹火。
一個個血氣方剛的男生,她一女生毫無勝算,不自量力不是勇氣。
她拿了根煙,跟清吧老板說了抱歉,說沒辦法過去。
清吧老板又來回幾次試圖說服她,最后見無果估計是也惱了,草草掛了電話。
程彌知道自己這份工作是丟了。
跟清吧老板打電話的時候,程彌耳朵有隨時留意門外。
沒聽過有開門聲,黎楚回來后應(yīng)該還沒出去。
程彌想出去跟她談?wù)?,房門沒關(guān),她從房間出去。
但走出房間,她視線還沒尋找黎楚身影。
走廊盡頭窗邊那一幕先刺進了她眼里。
程彌腳步慢慢停下,眼睛看著那邊。
走廊盡頭那扇窗,司庭衍手里拿著喝了半玻璃杯的水。
而他不是一個人在那里,黎楚站在他面前,正仰頭要去親他。
一點都不意外,司庭衍一臉漠然地避開了。
而隨著司庭衍側(cè)過臉,側(cè)過來的一同還有他的視線。
程彌目光和他正正對上。
司庭衍沒做任何心虛事,自然不會和程彌解釋什么。
程彌自然也不會誤會他。
司庭衍目光沒再往黎楚臉上掠過任何一個眼神,也沒跟她說什么,從她面前離開。
而程彌目光早已經(jīng)沒落在司庭衍身上,而是在黎楚身上。
黎楚回過頭,視線和程彌對上,那雙眼睛雙眼皮一把薄利刃一樣,眸光照舊是平時那樣讓人感覺有點犀利。
她看程彌的目光里沒有半點愧疚。
司庭衍往程彌這邊走過來,牽她手腕要帶她進屋。
程彌還是看著黎楚,跟他說:“我跟她聊一下。”
司庭衍看她,沒說什么,地方留給她,進了房間。
房門關(guān)上那一瞬間,房間外的走道空氣被凍住。
聲息都像被按下暫停鍵。
盡頭的窗戶框出一方灰白天色,樓層遠近簇擁,枯枝彎杈伸指向天際。
黎楚站在那里,就那么看著程彌。
程彌剛才跟人打電話的時候?qū)嵲谙訜o聊得慌,點了根煙,但到電話掛斷都沒吸過。
夾在指間的煙沒來得及抽一口,紅點已經(jīng)自己燒了一小截。
站了一會后,程彌朝盡頭窗口黎楚走過去。
黎楚半分懼色和愧疚都沒有。
程彌走了過去,停在她面前,夾指上的煙灰積壓太久撲簌掉下。
她語氣沒羞惱,反而冷靜和放松:“黎楚,你信不信我會把煙頭按你身上?”
黎楚一撇側(cè)發(fā)掉下耳后,她笑了下:“信啊,你這么喜歡司庭衍?!?
“我和你是朋友,”程彌說,“但男朋友我并不喜歡分享?!?
黎楚視線定在她臉上一秒,又移開:“是嗎?”
然后她眼睛看向窗外:“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為什么親他?程彌,你想沒想過我反而是那個更應(yīng)該跟他在一起的?”
程彌說:“你要說什么?”
黎楚目光從窗外收回:“也沒什么,只是想告訴你江訓(xùn)知大學(xué)的時候簽了器官捐獻自愿書?!?
程彌知道她話還沒說完,沒打斷。
黎楚那雙唇薄情翕動幾下:“他出車禍后能用的器官都捐了,但最后也就心臟和腎還能用,最后各項指標都和某個心臟病患者匹配了。”
這句話還沒說到尾,程彌已經(jīng)知道黎楚要說什么。
果然,黎楚接下來道:“你應(yīng)該知道我要說什么了,就是你想的那樣,江訓(xùn)知心臟當年是移植給的司庭衍?!?
即使知道是這么一個答案,可當黎楚把這句話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時,程彌心口還是在那刻不可避免緊致了下,即使她知道黎楚還沒拿出證據(jù)讓她信服。
可對江訓(xùn)知和黎楚那些愧疚早悄無聲息扎根在血液里,他們名字只需要一起冒個尖而已,就能把程彌五臟六腑都攪爛。
痛悔情感上耀武揚威,程彌卻還是從中探出一絲理智,語氣沒混亂:“心臟移植這事司庭衍沒跟我說過,惠茹阿姨也沒提過,我要怎么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黎楚深深看她一眼,而后從兜里拿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手機扔給她。
是個短信對話框。
手機屏幕上不僅那串手機號碼眼熟,備注更是老熟人。
程彌認識江訓(xùn)知母親,黎楚小時候在孤兒院待過一段時間,江訓(xùn)知母親是那里的阿姨。而程彌每天都會跑去那里陪黎楚,一回生二回熟,她也吃了不少江訓(xùn)知媽媽和江訓(xùn)知給的糖果。
而黎楚手機里這條短信就是江訓(xùn)知母親發(fā)給她的。
發(fā)信時間是在兩年前,江訓(xùn)知剛走后不久。
[孩子,你問的阿姨會告訴你,但叔叔和阿姨希望你以后的日子好好過著,要順利和平安,訓(xùn)知一定也是這么希望的。]
跟在下面那條,便是江訓(xùn)知父母回黎楚問的。
[訓(xùn)知心臟是捐給了奉洵一戶姓司人家的孩子,心臟移植很成功,現(xiàn)在過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