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附和著稱贊幾句,高迎祥話鋒一轉(zhuǎn),突然道:“趙兄弟,適才九兄他們來報,說你不顧我義軍情誼,相起抵牾,可有此事?”
惡人先告狀,自古皆然。趙當世已有準備,不慌不忙辯解道:“小人雖然愚魯,可初來乍到,并不是不識抬舉之人,若不是九、胖二位大哥欺人太甚,小人怎敢與其沖突?!?
話音未了,九條龍搶著呵責他道:“一派胡,我兄弟二人好意邀你觀賞把戲,你以怨報德,痛擊我在先。瞅瞅,這三顆牙難道是我自己打落的?”眾人循聲瞧去,果見他左臉頰腫起猶如小山,所非假。
趙當世冷道:“仁義之道,貫穿始終。大明無道,我義軍人心所向,才得以所向披靡。但看你二人所為,行事與禽獸何異?害無辜之人性命事小,壞了闖王威名事大。倘我等皆效你二人獸行,世人將視我義軍為惡魔,又拿什么救萬民于水火,拯天下于不公?”
九條龍理屈詞窮,沒話反駁,只能切齒道:“你這廝憑著一張利嘴,每每巧令色,闖王,你可別給他騙了。”話雖如此,眾人聽得出他說話底氣不足,又對其人平日作風多少了解,大致也猜出了其與趙當世火并的原因。
人都有良心,即便為賊為寇,下意識的,也會傾向于占據(jù)道德高點的一方。九條龍與張胖子的行為處事本就變態(tài),超出常人的接受范圍,只不過一來事不關(guān)己,二來礙著他們背后有人撐腰,所以大家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想多管閑事。然而,改變個情形,讓他們在二者之間做抉擇時,毫無疑問,他們基本上都會站在語中大義凜然的趙當世一邊。
高迎祥是梟雄,眼界自非尋常流寇可比。他能長盛不衰的原因也自非一味靠著好勇斗狠。把握人心,掌控輿論有時候的作用比擊敗一股敵軍或占領(lǐng)一座城池要大上不少。坐大后,闖營中也裹脅了許多儒生,一有空閑他就會召來他們?yōu)樽约褐v書。書中故事不外乎忠孝節(jié)義,聽得多了,他也感到僅憑打打殺殺是絕對無法長久支撐下去的。只是地位一高,考慮的方面就要更多、更周全,他也見不慣九條龍、張胖子此類殘暴的行徑,想要懲處他們,周圍的掣肘卻如影隨形,牽絆著他完全撒不開手,加之外敵虎視,他實在沒有機會動手廓清內(nèi)部。但當下,不消說,趙當世的話甚合他脾胃。
“非但如此,這二人還喪心病狂,以千余兵力圍攻我二十余人。韓營頭義氣深重,出面阻止,他倆竟想將韓營頭也一并殺在陣內(nèi)。若非我營中馬軍及時趕到,恐怕不單小人,就連韓營頭也要無辜遭戮,成了刀下鬼?!壁w當世朗朗而,目光如炬,一直逼視九條龍。九條龍心中有鬼,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
若只是九條龍他們與趙當世的恩怨,高迎祥自可秉公處置,這時竟聞愛將也卷入了此事,還差些為人所害,神色不禁一變。
劉哲是韓袞的直系上司,視之為臂膀,哼一聲,繃著臉道:“若是他出半點岔子,必不相饒!”
趙當世接口道:“韓營頭為了勸解,不惜以身犯險,可是這二人猶不知收手,可惜韓營頭如鷹猛將,竟為這二人所害!”
劉哲大驚失色,奔上兩步,一手搭在趙當世肩上急問:“韓袞怎么樣?”
趙當世搖首回道:“韓營頭沒有大礙,只是髀上中了一箭??上]傷在敵軍陣內(nèi),卻栽在了自家弟兄手里。黃兄與我同來,也見到了,可以為證?!?
他刻意在“自家弟兄”四字上加重語氣,掩蓋不住的氣憤與鄙夷,劉哲轉(zhuǎn)目去黃龍那里求證,黃龍頷首,意指此事為真。
“哈哈,九兄與胖兄兩個果然勇猛非同凡響,能把海東青干成這樣,好威風,好厲害!”劉哲知韓袞無性命之憂,微微安心,可他到底是高迎祥手下首席大將,怎容旁人如此欺侮?何況還是給兩個雜牌騎到了頭上。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干笑著,表情里的猙獰與嘲諷清晰可見。
當初九條龍與張胖子所想,就是將趙當世與韓袞一并處理,來個死無對證。然而變起突然,趙營馬軍倏至,他們實在來不及反應,不但顧不上殺人,就連自己的性命也危在旦夕。事后回想,只要那時能除去趙當世與韓袞任何一個,局面都不會似現(xiàn)在這般被動。
“韓營頭的手段,你我皆知。幾番從官軍手里逃出來,他居功至偉?,F(xiàn)你二人做下這等無義無恥之事,傷了韓營頭,接下來出戰(zhàn)打頭陣,都你倆上吧?!眲⒄軡M腔憤懣,青筋暴起,若非礙著高迎祥,他醋缽大的拳頭早便招呼過去了。
九條龍與張胖子不敢與他頂嘴,各自垂首無。趙當世三兩語,已是完全將風向逆了過來。
劉哲不依不饒,對高迎祥道:“闖王,這兩廝所作所為著實可惡,不加以嚴懲無以示我闖營軍威?!?
高迎祥未答,側(cè)里那個體態(tài)健碩的漢子說道:“劉兄息怒,此事不可武斷?!?
“武斷?”劉哲右眉一挑,大為不快,“之鑿鑿,鐵證如山,何謂武斷?”
那漢子復道:“我聽過九、胖二人的講述。他倆以眾欺寡,確實上不了臺面,可講到底,還是這位趙兄弟先動的手。”說著,掃一眼趙當世,“咱們行伍中人,哪個不是暴脾氣?受人欺負了打回去再正常不過。九條龍的性子大家也知,急紅了眼腦袋容易糊涂。他會以千余兵馬圍攻趙兄弟,也不過是一時激奮所為,絕無殘殺趙兄弟與韓營頭的意圖。試想,以上千人打二十人,真想殺人害命,怎么可能拖到趙營馬軍來援?”
趙當世等人的驍勇,以及在絕境爆發(fā)出的潛力,高迎祥、劉哲等沒有親身體會,自無法理解,這時聽那漢子款款而,的確有幾分道理,情緒稍稍平復。趙當世見此人為九、胖二人開脫,共首先行個禮,問道:“不知掌盤子如何稱呼?”
那漢子答道:“我反前為僧,俗家姓王,名字不提也罷。弟兄們給面子,稱呼一聲‘整齊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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