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
“我知拓掌盤心思縝密，怕有意外。只不過早在三月，那姓孫的到任時，我便留意了他，聽說他只身上任，自募新兵不過千余，后多方哀求，洪承疇才撥了二千甘肅邊兵給他，都是些老弱病殘，能濟甚事？算來他上任至今，不過短短三個月，縱使諸葛復生，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擋得住我闖營大兵？”
前任陜西巡撫甘學闊“不知人事，舉動為笑，秦士嘩于朝”，遭陜西巡按錢守廉彈劾后下臺。當時為順天府丞的孫傳庭為朝推以邊才，遂代任為陜撫。明代陜西巡撫，贊理軍務，統(tǒng)西安兵備、涇邠兵備、商洛兵備、潼關兵備、漢羌兵備五道以及布政司下西安、鳳翔、漢中三府及平?jīng)龈疀苤荩送馍蓄I陜西都司的西安左等五衛(wèi)。
紙面上貌似管轄范圍極廣，權(quán)力極大，實則在如今時節(jié)，早已外強中干。就舉一例子，屬于陜西巡撫領導的西安左衛(wèi)、西安右護衛(wèi)、西安前衛(wèi)、西安后衛(wèi)這四衛(wèi)額兵總數(shù)二萬二千四百名左右，可孫傳庭到任后發(fā)現(xiàn)，地方財政殘破不堪，原先的衛(wèi)所兵制早已土崩瓦解，原屬于西安四衛(wèi)的兩萬六千余頃膳軍腴田被鄉(xiāng)紳豪右侵占無幾，衛(wèi)所旗兵大量逃散以至于撫臺標兵連三百人也湊不齊。甚至連標兵許忠、劉世杰據(jù)藍田反叛都令孫傳庭一時束手無策。劉哲身為闖營大將，地位高，責任自也重，這搜羅敵我消息是他工作的重心。綜合各方情報他斷定陜西巡撫孫傳庭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對己軍都造不成威脅。
不快歸不快，對于劉哲的業(yè)務能力，拓養(yǎng)坤沒有懷疑，也不會為了慪氣而與對方頂牛下去。他以拇指撐著下巴，沉默片刻，又道：“要北上也不是不成，這路線到底怎么選？目的地又在哪里？”
自漢中盆地向北，有許多道徑貫通秦嶺，其中著名者就有陳倉道、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峪谷道等，皆南北走向。依照闖營大軍目前所處的位置，儻駱道、子午道與峪谷道都在選擇范圍內(nèi)，而陳倉道太遠、褒斜道距離漢中太近，都可先排除掉。
劉哲啟唇方欲回復，上頭高迎祥直接開口：“走子午道?！?
“子午道？”拓養(yǎng)坤聞怔住，帳內(nèi)諸將之間也多有相互顧視，“若選子午道，闖王就是要去，去西安？”
“正是?！备哂橐蝗缙匠５某林?。
“這，這……”拓養(yǎng)坤自負膽大，但到了這時，竟有些彷徨，站在他身畔的幾人分明看見他的鬢角都已滲出了汗。
子午道戰(zhàn)國時便有，先是西漢末年在王莽手里修葺了一次，后來唐代天寶年間又大整，往后于歷朝歷代皆為溝通秦嶺南北的重要通路。與其他道徑不同的是，由子午道北端出，可直指陜中重鎮(zhèn)西安，所以此道自開辟以來，每逢戰(zhàn)亂，俱為軍事要途。三國時魏將曹爽伐蜀、東晉桓溫北伐前秦、五代后蜀爭雄關中等等，皆取道子午，此道形勝之重要由此可見。闖營有數(shù)萬大軍，每動一步都會引起官軍的極大注意，所以偷渡什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要走子午道，到了西安，不將西安城打下來，寸步難移。直白點說，這就是一錘子買賣。
聯(lián)想到去年闖營、回營、獻營等圍攻西安還免不了功敗垂成，拓養(yǎng)坤對于借道子午谷襲擊西安的想法抱有極大疑慮。不單是他，其他掌盤子同樣肚里打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用在這時候再貼切不過。
“諸位不必擔心，今時不同往昔，當初洪承疇坐鎮(zhèn)西安，各路官軍齊聚一城，我等準備不足，才會鎩羽而歸。然當下，洪承疇歸延綏，主理陜北，各路強力官軍也都在他麾下與闖將、過天星等追逐不止，陜南、關中一帶現(xiàn)在全歸那姓孫的節(jié)制，此人手里無兵，根基淺薄，柳紹宗、孫顯祖又縮在漢中一心一意保那勞什子的瑞王，我等出子午北口，絕無有能當我軍鋒者?！备哂樘崃艘痪浜?，劉哲接著將想法說了出來。
諸將聽罷，各自忖度，劉哲頓了頓，再道：“大伙可知道魏延？”
雖說在場的掌盤子們多是大字不識一個，但三國故事還是極為熟悉的，一斗谷高聲道：“聽過、聽過，是蜀漢大將，后來造反被殺了?！?
“說的不是這個?！眲⒄軗u頭晃腦，那模樣下意識學的是說書人，倒有幾分神似，“諸葛丞相北伐，魏延曾提出子午谷奇襲之策，你可知道？”
一斗谷這時就沒聲音了，和他一樣，在場大部分人聽書也就聽個熱鬧，問他們些仔細的內(nèi)容基本上答不出來。好在拓養(yǎng)坤有點文化，略微能挽回點面子：“似乎諸葛亮沒聽他的，后來就敗了？”
“是?。 眲⒄芏笸髧@息，“要是那時候聽了魏延的，出奇兵走子午谷，那么曹魏早就敗了，漢室中興有望?！敝T將聞罷，跟著他也都流露出惋惜之色。
趙當世在下面，暗自哂笑，這些個糙漢，正事沒解決，談到說書環(huán)節(jié)，居然一個個都神不思屬了。不過話說回來，由劉哲這么一講，走子午谷這一步貌似是目前最合理也最有前途的舉措。之前出回營時，他與部下走過儻駱道，并不好走，想來這子午道名氣甚大，當也會便捷得多。
高迎祥見話題有點偏移，適時出聲道：“諸位，走子午道，打西安，并非姓高的臨時起意。試想，西安附近官軍孱弱，我軍銳出，當橫掃關中。一旦得了西安重地，不但我大軍可借以自固，陜地官軍屆時亦必大亂。洪承疇再能打，也定首尾不能相顧，闖將他們也可趁機沖出包圍來與我合。此一箭雙雕之舉，何樂不為？”
打西安，亂官軍部署，救李自成，水到渠成。只要成功，天下形勢將立變。如此壯舉也只有手握數(shù)萬雄兵，指揮方遒的高迎祥才有膽略下決心去做。趙當世望著高迎祥，只覺其豪氣萬千，竟而不由心馳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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