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當(dāng)眾出丑,被大家搜出了證據(jù),羞得他滿面通紅,沒了立足之地。在當(dāng)時那個社會里,講究的是讀書人要一心讀書,尋花問柳已經(jīng)是受人恥笑的事了,這老頭子還出入公門幫人家打官司,那就更讓人看不起了。那老秀才被人拿住了證據(jù),狀紙也不撿了,繡鞋也不要了,顧不得丟人現(xiàn)眼,爬起身來狼狽而逃。
賈士芳啐了他一口,又左顧右盼地向在座的人問:“還有誰不服氣?站出來公開說,不要在心里頭嘀嘀咕咕的!”他一邊說話,一邊把手中的饅頭團(tuán)弄著,面屑紛紛落下,又用口一吹,只聽“當(dāng)嘟”一聲響,撒在桌上六個銀角子。他傲慢地看著驚奇萬分的人們說,“這不是偷的,乃是我在沙河店里與人猜枚玩,贏了幾位江湖好漢的。當(dāng)時扔在了河里,想不到今天卻在這里派上了用場。夠不夠?要不夠我就再來點?!闭f著,用手向空中一抓,又是一枚銀角子掉在桌上。
墻角處有個年輕人看得呆住了,他走上前來說:“賈神仙,你真了不起。假如你能當(dāng)眾把今科的考題說出來,在座的一定得感謝你?!?
賈士芳笑著說,“今科的考題我當(dāng)然知道,可泄露出去是要犯律條的。其實考上考不上,全在自己,該考上的,用不著猜題;不該考上的,我就是說了也沒用。就像你,我就敢說你四十歲之前與功名無望。過了四十歲再來考,或者能中個副榜。你這一生,也就這么大的前程了?!?
一個又黑又瘦的小個子擠上來,膽怯地問:“我呢…”
賈士芳仍然笑著,卻不屑地對他說:“你明天一早,到廁所里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紱一直在旁邊靜靜地審視著這位“神仙?!弊约荷頌榻窨浦骺?,尚且不知道考題是什么,他怎么能大不慚地公然在眾人面前胡說,而且,連誰是第一名都說了出來,這也太“神”了!可是,剛才他在饅頭里取銀子,揭露那老秀才的**這兩件事,又都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到底真的是神仙,還是在玩弄玄虛呢?他忽然來了興致,走上前來笑著說:“賈道長,我不是不信你,你說得也太玄了??罩腥°y,是街頭上賣藝的人都能辦到的;揭穿別人穩(wěn)私,只要兩人事先做好了手腳也不難。鄉(xiāng)試的題目是由禮部出了,奉旨照準(zhǔn),然后密封發(fā)到各省學(xué)宮里的,你怎么全都知道?這就未免有點令人生疑呀!”
“您先生不信,那是自然的,連主考大人都不知道,何況是別人呢?”說著,賈士芳從酒壇子里倒出三碗酒來,一碗交給蔣文魁,一碗自己端著,卻把另一碗遞到李紱手里說:“儒家向有為尊者諱的經(jīng)義,以你的地位來說,我怎能說破了你的真相?咱們隨便玩一下吧,請看我手中的壇子,里面有酒嗎?”
“有!”
賈士芳突然用一只手伸進(jìn)壇底,把那個帶著花釉的壇子翻了個底朝天!他問李紱:“現(xiàn)在您再看,這酒還有沒有了?”
李紱驚異得聲音都變了:“啊!沒有了,壇子都翻過來了,怎么還會有酒?”
“那么,就請您親自驗證?!闭f著,把酒壇子往外一傾,那翻著的壇子里竟然流出了琥珀色的黃酒,濃烈的酒香撲鼻沁心。
李紱看得呆住了:“不可思議,簡直是不可思議…”
“哦,這沒有什么講不通的道理。你是儒家,儒者講的是以文道治人。可是,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大千世界萬流百川,哪一條不要流到海里?董仲舒廢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孔子才成為百王之師,這難道不是史實嗎?若論刑法文明,治理亂世,也確實只有儒家才能擔(dān)起這個重任。但大道如同宇宙,周流萬世。它高聳入于九天,淵深如同四海,又豈是一種學(xué)術(shù)可以包羅起來的呢?”
一席話說得李紱心服口服:“先生真是道德高深之人,今日學(xué)生我大開眼界!”他想起雍正要他尋訪異能之士的事,莫非上天真地給了我這個機(jī)緣?但這些話又不便明,便欠身說道:“以先生之能,也用不著我多說什么了。在下叫木子紱,家住京都四牌樓。請問鶴駕是在白云觀安置的嗎?改日我定當(dāng)熏沐拜訪?!?
賈士芳一臉古怪地說:“足下可要多多保重啊!我觀你印堂晦暗,恐怕要有點小厄,但有驚無傷。只要你修德養(yǎng)性,韜晦自愛,莫問世事,災(zāi)難也就可以自行消除。百日內(nèi)切記不要出門,否則大禍將不旋踵而至!”說完這些,他轉(zhuǎn)身向著大家,“原來說好了要請蔣居士吃酒的,不想?yún)s玩了半天的把戲,連菜都放涼了。明天請各位到白云觀來,有病的看病,問功名的請免開尊口。來來來,蔣居士,咱們先干一杯!”
李紱退出人群,心中卻如翻江倒海一般?!鞍偃諆?nèi)不要出門”,對他這位即將上任的總督來說,是絕對辦不到的;那么他就只好等著那“不旋踵而至”的大禍了,這話是什么意思?皇上正寵信著自己,而且寵信的程度也不亞于田文鏡;自己從沒辦過什么錯事,還有湖廣百姓萬人聯(lián)名叩闕保著;既沒有私仇,又沒有**,這“禍”又從何而來呢?想來想去的,他苦笑一聲對自己說:哦,原來我竟然相信了江湖術(shù)士的花巧語!
恰巧,那兩個小廝也回來了,李紱問:“你們倆是誰去見的張中堂?”
一個孩子忙上前來答道:“是我去的。中堂大人那里客人多得很,都在那里坐著等中堂接見。我一說是從您這兒去的,中堂就馬上把我叫進(jìn)去了?!彼f著臉上帶出笑容,好像得了彩頭似的,“屋子里的人真多呀!有誠親王和莊親王兩位老千歲,還有幾個官員,大概是善撲營和內(nèi)務(wù)府的,奴才一個也不認(rèn)識。張中堂問了我們一路上的情景后說,原想今晚就見見的,只是你們大人走了一天路,怕是累了。他說請您明天先到上書房去,他有話交代。完了后,您再請見皇上。就這些,他老人家說完,就讓我先回來了。”
李紱說:“老師已年過花甲,還這樣地勤勞王事,我怎么能在此閑坐呢?快去找轎夫,我這就去張相府!”
李紱是張廷玉的門生,平日里常來走動,相府的人都與他很熟了。他一到,就有一個管家迎了出來笑著說:“我們相爺可真成神仙了!他料定,你一得到信就會立馬趕來的,所以,把客房里候見的人全都攆走了。相爺吩咐說,大人一到,讓奴才馬上領(lǐng)您到書房去,不要再通稟了?!?
李紱笑著塞給他一塊銀子,又問,“老師身子好嗎?他還是四更起身?聽說梅大公子放了濟(jì)南知府,為什么不留他在直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