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黃單的手指都發(fā)涼。
沒過幾秒,陳時睜開眼睛,“怎么了?”
黃單的喉結(jié)滾動,手放在他的胸口,那里面?zhèn)鱽頁渫〒渫ǖ穆曇?,“沒什么?!?
陳時沒多想,摟著人繼續(xù)睡。
黃單卻怎么也睡不著了。
正常人為什么能看到鬼魂?還有脖子里的玉,很多事都在黃單的腦海里漂浮著,他的思路一點點清晰,猜到了某種可能,手指抖了一下。
黃單記得系統(tǒng)先生在離開前交代過他,120區(qū)的存在是人各有命,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命盤,叫他切記不要妄圖去改誰的命盤。
是知道他想改陳時的命?
黃單心說,知道又怎樣,他想改,卻不知道怎么改。
陸先生是這個區(qū)的管轄者,肯定會阻止任何違背規(guī)則的事情發(fā)生。
即便如此,黃單開始問了,“陸先生,什么人能看到鬼魂?”
系統(tǒng),“快死了的人?!?
黃單的心往下沉,這答案幾乎把他的猜測變成了事實,他只問了一句,后面哪怕有再多的疑惑,都沒有問出口。
沒有意義。
陳時快死了,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黃單撐住額頭,從他見到爺爺?shù)哪菚r候開始的。
黃單開始看書,上網(wǎng)查找。
他找到的資料越多,內(nèi)心的恐懼就越大,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撕扯著,無力感強烈到讓他寢食難安。
不知道沈良當時離開的兩天是怎么度過的,會不會也像他這樣,無助,焦慮,又極度不安。
沒過多久,陳時又出現(xiàn)了那種情況。
黃單沒辦法了,他找借口回家,去醫(yī)院看過齊放的父親,對方早兩年醒了,只是說話不利索。
之前黃單來過,齊放的父親記得他。
黃單給中年人削了蘋果,用著聊天的方式說明來意,問起齊放的事情。
幾天后,齊放下班,在大樓外面看到了一個青年,熟悉感讓他皺皺眉頭,不到一分鐘就認出了來人。
都說歲月是把殺豬刀,可對待有的人時,那刀下去時,溫柔的不像話。
黃單主動打招呼,“好久不見。”
齊放摸摸臉,“張舒然,都這么久沒見了,我剃了絡(luò)腮胡,你也能認得出來?”
黃單看著眼前的齊放,英俊挺拔,成熟內(nèi)斂,跟那時候被仇恨啃||噬了生活,失控到想殺了他的齊放判若兩人,“你沒了絡(luò)腮胡,像你哥?!?
齊放的表情沒變,他抬起手臂搭在黃單肩頭,“你最好有事找我,要是沒什么事,就為了過來跟我提我哥,張舒然,今晚你得醉死在我這兒?!?
片刻后,黃單跟齊放坐在咖啡廳里。
黃單喝口咖啡,“我來找你,是想問問,那時候你給你哥招魂的法子是從哪兒知道的?!?
齊放的身子后仰,疊著腿說,“陳時出事了?”
黃單的眼皮跳了跳,手里的咖啡也放回了原處,“你知道什么?”
齊放說,“知道的比你多。”
黃單等著下文。
齊放的語氣不快不慢,大概是別人的事,跟自己無關(guān),所以很平靜,“我哥跟我說的,他說陳時是將死之人,身上陰氣很重,所以有些鬼魂會去靠近。”
“當年我哥還是靠他,才能以原身出現(xiàn)的,不過也只是維持了一年?!?
黃單抬眼,“將死之人?”
齊放點點頭,“是啊,早就該死了,只不過是被什么東西續(xù)了命。”
黃單拽出脖子里的紅繩子,“是這個?”
齊放看看玉,好一會兒才搖頭說,“我雖然為了我哥的事兒接觸過陰陽兩界的東西,但是我看不出這玉的名堂,只能說,這玉不簡單。”
黃單把玉塞回衣領(lǐng)里面,“你還沒告訴我,招魂的法子是從什么地方得來的?!?
齊放沒說。
黃單開口,“是不是要以命換命?”
齊放的額角鼓動,他的眼神也有些犀利,試圖打消青年瘋狂又錯誤的念頭,“張舒然,別折騰了,沒有意義,陳時活到現(xiàn)在,都是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黃單說,“他即將大學(xué)畢業(yè),人生在剛開始?!?
齊放拿勺子在咖啡里面攪攪,端起來喝兩口,“那又怎樣?我哥出事那會兒,就已經(jīng)收到了單招學(xué)校的通知書,他考了三所學(xué)校,都以高分通過了,統(tǒng)招成績是全國第一,他的文化課成績?nèi)嗲笆?,大學(xué)是穩(wěn)的,結(jié)果呢?人生還不是說斷就斷了?!?
“張舒然,人各有命,真的,你試著信吧?!?
黃單知道自己不能不信,但他卻不想去面對,他又重復(fù)了那句話,如果以命換命能改陳時的命盤,他愿意。
齊放將青年的堅決看進眼底,“換不了的。”
黃單的唇角壓了壓,“總有辦法的,你告訴我,我都愿意去試試?!?
齊放說,“我什么都不知道。”
黃單盯著他,“是你不想說?!?
齊放迎上青年的目光,“沒有什么想不想說的,張舒然,我還是那句話,人各有命,就是那么回事,不能較真?!?
他笑了笑,明明才二十多歲,正是的時候,眼里已經(jīng)有了滄桑,“你看我,說服自己不較真了以后,不就活的人模狗樣了嗎?你也可以的?!?
黃單搖搖頭,“我不行,一個人太孤獨了?!?
他體會過,第一次穿越的時候,就體會過了,雖然后面幾次都沒有再去體會,但那種孤獨已經(jīng)深刻在靈魂里,很不喜歡。
齊放說,“想開點吧,陳時就是你生命里的一個過客,你早晚是要結(jié)婚生子的。”
黃單說,“我不會結(jié)婚生子?!?
齊放就跟聽到多大的笑話似的,“扯吧,你是獨生子,不結(jié)婚,你家里人能放過你?”
黃單說,“我不能接受別人?!?
齊放錯愕,他半響笑起來,“真搞不懂,男人跟男人之間的情感難道跟男女之間的不同?人都不在了,還有什么好的?”
“你上網(wǎng)搜搜,別說你們還沒結(jié)婚,就是夫妻兩口子,一方出了事不在了,另一方還不是照樣重新開始,日子過的花樣百出?!?
黃單說,“那是別人的故事,不是我的。”
齊放看出青年面色不悅,“行吧,你要我說,說了你又不高興,你這人啊,沒有當年有意思?!?
這個話題再繼續(xù)下去,桌上的咖啡都會撒掉。
黃單換了個話題,“沈良當初把你哥對他的怨恨轉(zhuǎn)移到那個女生身上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嗎?”
齊放面露古怪之色,“誰跟你說的?”
黃單說,“沒有跟我說過,我猜的,跟畫板有關(guān)吧?”
“當年你哥救的人是夏唯,林茂,沈良他們?nèi)齻€,周嬌嬌袖手旁觀,跟那個女生沒有關(guān)系。”
齊放望著窗外的街市,他笑了笑說,“你永遠不會知道,一個人自私起來有多可怕?!?
停頓幾個瞬息,齊放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還記得我給你們做過一次模特嗎?”
黃單說記得。
“那天晚上我就看出來了,一中的女生喜歡沈良,以沈良自私的性子,一定會傷害她的,我看她跟我哥出事時的年紀一樣大,畫的畫也很像我哥畫的,就做了一件可笑的事情。”
齊放說,“我用公用電話打給女生,把水庫的事說了,想讓她看清沈良的為人,離他遠一點,結(jié)果你猜對方是怎么說的?”
“她說啊,是那個少年自己跳的水,又沒人逼他,還說關(guān)沈良什么事,那黑白不分的語氣,跟當年的沈良夏唯林茂沒什么兩樣,聽的我當場就掛了電話干嘔。”
黃單的呼吸一頓。
他從周嬌嬌那兒了解的,水庫四周沒有人家。
如果不是齊放的哥哥,沈良他們?nèi)齻€那時候就死了,其實他們可以繼續(xù)活著,齊放的哥哥也是,就因為一個錯誤。
以齊放的家境,他哥哥是不會有手機的,不能打電話叫人,唯一能救人的方法就是自己下去,恐怕當時對方也沒猶豫。
因為人有自保的本能,一旦猶豫,就會膽怯,那些沒考慮到的東西會全部擺在眼前,最后做出的選擇就不一樣了。
齊放嘖了聲,他搖搖頭,“瞧瞧,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不對,那女生還沒進沈良的家門呢,她是我見過最蠢的人了,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黃單往下聽,咖啡也沒再碰一口,因為后面聽到的內(nèi)容讓他反胃。
齊放說那個女生不但蠢,也聰明,她懷疑夏唯林茂的死是鬼干的,就為了沈良,費心去找高人作法,還真讓她找到了半吊子的道士,要讓鬼不再害人,就必須讓鬼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結(jié)果當然沒成。
女生就用了第二個法子,她去找沈良,可以找人當替死鬼。
沈良問找誰,女生說隨便,畫室里的人都可以。
她怎么也沒想到,沈良找的是她。
因為那時候沈良失蹤幾天回來,也找到了同樣的法子,早就把目標鎖定了那個女生。
在那個女生把事情告訴他時,他的主意也沒變過。
黃單聽完以后就陷入了沉默當中。
齊放喝口咖啡,冷了也不介意,“我想了幾年,也沒想出來一個人怎么會自私到那種程度,只能說人心是這個世上最陰暗的一樣?xùn)|西,當然,也可以最單純,最真誠?!?
黃單也去喝冷咖啡,胃里很難受,“真的沒有辦法?”
齊放說,“沒有,別異想天開了,我要是你,就趁他人還在,好好的的陪他度過剩下不多的時間?!?
黃單一直坐在那里,他來的目的沒有達到,連齊放什么時候走的都不清楚。
等到黃單回去時已經(jīng)很晚了,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扣子都沒扣上,焦急的尋找著什么,在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立刻就奔跑了過來。
陳時喘著氣,抓住青年的手在抖,力道大的恐怖,“媽的,你跑哪兒去了?”
黃單忍著疼,“出去走了走?!?
陳時瞪著他,很突兀的說,“張舒然,我是不是都知道了?”
黃單也沒否認,“嗯。”
陳時的氣息混亂,他還在瞪著眼前的人,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一聲的喘息,就是說不出來話。
回到家,黃單給陳時倒杯水,“你不該把玉給我。”
陳時聞就笑出聲,“傻啊你,沒玉,你能陪我走完大學(xué)四年?”
黃單想說,他跟死掉的人不一樣,他的靈魂是完整的,不是死亡,是重生,可是不能說。
陳時親著青年手心里的生命線,“再說了,玉不給你,我也活不了多久,三十歲,我只能活到三十歲?!?
黃單蹙眉,“為什么?”
陳時坐在他的身邊,“我不是跟你說十多年前生過病,醒來就看到爺爺坐在我的床頭嗎?那時候爺爺就跟我說了,他說我的命是從老天爺?shù)难燮さ紫聯(lián)尰貋淼?,老天爺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就會收回我的命?!?
黃單的語氣篤定,“你知道自己要走了,所以才努力賺錢?”
陳時挑眉,“這都被你發(fā)現(xiàn)了?!?
他扒拉著青年的手指頭,“我總是在想,等我不在了,你一個人要怎么辦?能不能照顧好自己,我想的多,怕你燒飯時忘了關(guān)液化氣,出現(xiàn)危險的事,也怕你在陽臺曬被子,無意識的把身子探出去,沒有我把你拉回來,你要是有個什么意外……”
黃單抿著嘴唇,不說話。
陳時捧住青年的臉頰,一下一下親他,低啞著聲音笑,“張舒然,沒有我,你怎么辦?”
黃單抱住了他。
兩人都再也沒有提起過一個字。
日子還是那么過的,黃單跟陳時白天上班,晚上回來一起燒飯,做||愛,說晚安,日復(fù)一日。
不上班的時候,他們跟普通情侶一樣,不是出去看電影,逛超市,就是待在家里,怎么膩||歪怎么來。
畢業(yè)后黃單跟陳時沒進一家公司,在一個科技園里面,可以一起吃午飯,想見了就出來見一見,很方便。
倆人都是公司里的搶手貨,同事會把單身狗往他們那兒推,可惜兩方人馬都以失敗告終。
一年一年的過去,黃單在心里數(shù)著,眼看就到了他們認識的第十年,家里也有了十個許愿瓶。
有些事不是你擔心,就不會發(fā)生。
黃單在很稀松平常的夜里起來喝水,他摸到床頭柜的燈打開,發(fā)現(xiàn)身邊的男人沒有反應(yīng),眼皮就跳了跳。
換做平時,燈還沒開,男人放在黃單腰上的手就收緊了力道。
黃單轉(zhuǎn)頭,把耳朵貼上男人的胸口,他渾身僵硬,就那么趴著到了天亮。
陳時的呼吸停止了,心跳也沒有了,這次再也沒能恢復(fù)過來。
天亮以后,黃單從男人的胸前離開,他去刷牙洗臉,突然蹲下來揪住心臟的地方,疼的喘不過來氣。
上午黃單先給陳時的父母打電話,然后打給公司請假,做完這兩件事,他去衣櫥里拿衣服給陳時穿上,“我以為能過完今年的?!?
這是陳時出事后,黃單對他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啞的不成樣子,眼睛赤紅,“再過幾個月就過年了,今年我不回家,就在這里,你陪我。”
陳時是火化的,他自己的意思。
黃單在他的葬禮上一直在哭,眼淚就沒停過。
不說原主的父母,就連陳時的父母都不忍心看下去,“舒然,他已經(jīng)走了,你別太難過。”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還反過來安撫別人,這恐怕也是極少見的一種情況。
黃單不難過,只是心疼。
剛工作那年,黃單跟著幾個同事一起出差,三天沒回來,他一進家門,就看到了胡子拉碴,眼睛里布滿紅血絲的陳時。
那時候陳時就用快哭了的聲音說,張舒然,以后你出差我要跟著,你去了我看不到的地方,太他媽的難熬了。
于是黃單的脖子上多了個小瓶子,里面是陳時,走哪兒都帶著他。
身邊的人不在了,變化很大。
黃單下班回來,沒有散發(fā)著熱氣的飯菜,沒有熱切的吻,溫暖的擁抱,也沒有炙熱的目光。
不過他的話多了。
黃單只要在家,就會說話,燒飯炒菜,洗衣服拖地,收拾書房,鋪被子,處理工作,他無論做著什么,都會自自語,盡管沒有一句回應(yīng),也沒有停止過。
因為陳時就在這里,他能感覺到。
黃單雖然不能看到陳時,但他能看到自己,也挺好的。
天越來越冷了,黃單把衣櫥里的大衣給找出來穿上,他有預(yù)感,過不了多久,自己就會走了,不是去地府,是離開這個世界。
這是一次巨大的改變,畢竟之前幾次離開都毫無預(yù)兆。
黃單一顆顆的扣上大衣扣子,他整理著衣領(lǐng),“我去上班了,你在家等我,還是跟我一起去?”
不會有回應(yīng)的,黃單清楚。
在一天早上醒來,黃單睜著眼睛看天花板,不知不覺的淚流滿臉。
陳時走了。
從那天以后,黃單就不再對著空氣說話,說了也沒人聽,他的生活依舊忙碌,在走之前多上一天班,就多掙一天的錢,都給兩家的父母攢著。
一場大雪悄無聲息的在h市降臨。
黃單趁著周末就在家里大掃除,他自己累的渾身是汗,洗了澡就躺進被窩里睡覺。
空調(diào)沒開,被窩里是冷的,不會再像從前那樣,有人早早的進去暖被窩。
黃單這副身體的體質(zhì)偏寒,熱水澡帶來皮膚的熱度褪下去時,被窩里還是冷的,他躺了會兒,發(fā)現(xiàn)疲憊感淡了,就穿上厚厚的睡衣去上網(wǎng)。
說來也是湊巧,黃單想找以前的照片看,結(jié)果就在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段視頻錄像。
他坐在桌前看視頻,視頻里的男人也在看他。
陳時穿著第一次見黃單時的白襯衫和牛仔褲,一如當年的帥氣,他的嘴邊叼根煙,眼底帶著笑,臉上卻是難的悲傷與不舍。
“張舒然,你看到這段錄像的時候,我肯定已經(jīng)不在了。”
黃單一動不動的看著視頻。
陳時吐出一團煙霧,“現(xiàn)在是什么季節(jié)?。肯葎e回答,讓我猜猜,是冬天吧?下雪沒有?我猜下了大雪,你穿著那套我去年給你買的睡衣坐在電腦前上網(wǎng),猜對了親我一下?!?
視頻里的人湊上來,黃單隔著冰冷的屏幕碰了碰,他很難過。
陳時靠著沙發(fā)椅背,煙霧很快就把臉給籠罩了起來,“傻子,空調(diào)要開,沒我在,被窩里很冷的?!?
黃單說,“空調(diào)開著,不舒服?!?
“是,空調(diào)哪兒比得上我啊,你就將就著吧,要是實在想我想的厲害,就抱著我給你買的大狗熊睡覺,那里面有我錄的歌,你拽一下熊的左耳就有了,都是你喜歡聽的。”
黃單一愣,他起身去拿床邊的狗熊。
“哈哈哈哈哈張舒然,你不會才發(fā)現(xiàn)狗熊能錄歌吧?”
陳時笑的很不厚道,“說你傻你還不聽,我不在了,真擔心你被人拐跑了?!?
黃單抱著狗熊,耳邊是男人低柔的歌聲,哼唱著你就是我的唯一,他抿抿嘴,“我是挺傻的?!?
“沒事兒,你再傻,也是我的寶寶,我不會嫌棄你的?!?
陳時連續(xù)抽了好幾口煙,聲音低沉下去,“張舒然,我那段時間發(fā)現(xiàn)自己要走的時候,心里很矛盾,想把你掐死,帶你一起走,可我又想你好好活著,遇到合適的人,就在一塊兒搭伙過日子,我怕你一個人會受不了。”
黃單回想起來,是有半個月,陳時很不對勁,做||的時候會把他往死里弄,他越喊疼,對方就越使勁,角度更是刁鉆。
有好幾次黃單睡醒了發(fā)現(xiàn)脖子有點疼,看來陳時是真的存了要帶他走的念頭,很強烈,卻又在最后一刻放棄。
“我有時候就在想啊,雖然我沒機會三十而立,但是我遇見了你,每一天都過的很幸福,還是很賺的,你說是吧?”
陳時把煙灰彈在地上,“等會兒我再掃啊,現(xiàn)在我懶的動,就想跟你說說話,再多說一些,你不知道,我有很多很多話想跟你說。”
黃單聽著,可是視頻的進度條在拉近,畫面里的人卻沒張口。
“哎,想說的太多了,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陳時的眼簾半闔,“從我第一眼見你的時候說起吧,那時候啊,你穿著件灰色的t恤,胸前有個機器貓的圖案,褲子是牛仔的,跟我的褲子顏色差不多,你過來跟我打招呼,說你好,還對我伸出手,握著我的手不放,我把手抽開了,你就呆呆的站著,我覺得你挺可愛的……”
黃單聽著視頻里的人說起當年,他的思緒跟對方同步,那時候臟亂的畫室,潮濕的巷子,鵝毛大雪,堆成小山的煤球,所有的人和事都在面前浮現(xiàn)著。
“我是個自私的人,明知道自己是個短命鬼,還是勾上了你,張舒然,你討厭我嗎?不準討厭我,因為我太喜歡你了,你要是討厭我,我做了鬼,都會很不開心。”
黃單剛要說“不討厭你”,就聽到陳時得意的笑聲,“你不會討厭我的,你喜歡我,喜歡的要命,每次你喊疼,卻還是緊緊抓著我的背不放,這要不是喜歡,我就把陳字倒過來寫?!?
“其實我對大學(xué)沒有什么期待,要是沒你,我上不上都無所謂的?!?
陳時說,“不是有你在,我不會那么努力賺錢,努力工作,努力熱氣生活,努力讓自己變的強大,張舒然,你十九歲遇見你,二十九歲離開你,整整十年,謝謝你?!?
黃單認真聽著,眼眶濕了,他仰起頭,沒哭。
“《十年》那首歌說的不是我們的故事,不過我還是很喜歡的,你要是有空的時候就聽聽啊,好吧我承認,我是在費盡心思的想讓你記著我,張舒然,我不想要你忘記我。”
陳時的聲音哽咽,“我不但自私,還虛偽,我不能忍受別人占有你,想了就難受的要死,我也怕你把我忘了,哪一天別人提起,你要想半天才想起來,還記不清我的樣子?!?
黃單說,“忘不了的,別怕?!?
“哎,知道我為什么害怕你說死字了吧,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我自己就是這命,你不一樣,那塊玉真是祖?zhèn)鞯?,它會保護你的,有它在,你不會生病,不會受傷,會好好的。”
陳時嚴肅起來,面部剛毅的線條繃緊,“聽著,以后不管是誰要看玉,你都別讓對方碰,也不要拿下來,聽見沒有?張舒然,我知道你聽見了,要記在心里!”
黃單捏了捏小手指,“陳時,你是不是想要我長命百歲?”
他說完,視頻里的人就讓他的猜想得到了驗證。
“我希望你長命百歲,你別怕啊,等我不在了,我還是會陪著你的,只不過換了個身份,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陳時在視頻里笑,“張舒然,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會永遠陪著你?!?
黃單說,“騙子。”
他大力掐太陽穴,知道這不是陳時的錯,陳時比誰都想陪著他,是命運在作怪。
“老婆啊,我不是答應(yīng)了你,每年都給你生日禮物嗎?有一天我趁你不在家,偷偷折星星的時候,小管子從我手上掉下去了,那會兒我就知道我得走了,我還沒折夠呢,他媽的,你知道我在衛(wèi)生間嚎了多久嗎?”
視頻里的陳時黑著臉,“現(xiàn)在想想都氣,我還打算給你折滿一百個呢,時間不夠了,剩下的先欠著,下輩子再給你折?!?
黃單無意識的問,“你放哪兒了?”
“是不是想問我,許愿瓶放什么地方了?想起這事,我就很煩躁。”
陳時扒拉頭發(fā),人往前傾,“我本來想學(xué)電影里的,找個郵局把許愿瓶擱那兒,讓他們每年都寄給你,可你也知道,電影跟現(xiàn)實不是一碼事,我想了想,還是放家里了?!?
“你不準一次全拿出來,每年生日的時候拿一個,雖然跟我親手送你不一樣,不過里面的每個星星也都是我折的?!?
黃單去翻箱倒柜,終于被他找到一個大袋子,里面裝著十幾個許愿瓶,他用力揉額頭,自己折一個星星都很費勁,這么多個三千三百四十四,那個男人要折多久?
陳時的笑聲從視頻里傳出來,目光溫柔,“找到袋子了吧,你一直很聰明,我知道的,你要是勤快點,搞不好是你養(yǎng)我。”
黃單沒拿袋子里的許愿瓶,他寫了個小紙條進去,希望不管是原主爸媽,還是陳時的爸媽,都別把許愿瓶丟了。
即便是離開了這個世界,黃單也希望這些瓶子都好好放起來,一個不少。
“張舒然?!?
黃單的思緒驟然回籠,他看過去。
視頻里的陳時喊了一聲,又不說話了,他從畫面里消失,又回來,眼睛發(fā)紅,“你一定不知道吧,我這人特貪心,想跟你有下輩子,下下輩子,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死也不分開。”
黃單說,“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陳時用你雙手蓋住臉,狠狠搓了搓,開口時的嗓音比剛才更加沙啞,“喂,張舒然?!?
他又喊了聲,“我愛你?!?
這是錄像的結(jié)尾,也是陳時生命里的最后一個念頭,是他的執(zhí)念,也是他的全部。
黃單無奈,“你藏的這么隱秘,不怕我在走之前都發(fā)現(xiàn)不了嗎?”
錄像從頭開始播放,陳時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黃單嘆口氣,他取下胸前的小瓶子,把里面的骨灰倒在手里,一點點舔干凈,“好了,我們在一起了?!?
那天黃單一直坐在桌前看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他一滴眼淚都沒流,只是在陳時每次說“我愛你”的時候,會說上一句“我也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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