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秋想起很小的時候,跟爸爸去一個茶館聽人說書,說書人最喜歡的就是把驚堂木一拍,瑯瑯吟道:“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可能老三也是用的這種敘述法,他跟她的那段,只是分出來的一枝,他現(xiàn)在已經把這一枝表完了,所以就收個尾,然后回去表另一枝去了。
靜秋決定不回信,寫了回信,就讓黑字落在白紙上了,即便是批判他的信,他也可以拿去斬頭去尾,斷章取義,招搖撞騙。那個年代的人,誰都知道“文字獄”的可怕。
老三的信要是被別人看見,可能不會當作“情信”來追查,但完全可以當反動論來批判。什么“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這完全是階級敵人妄想變天的口氣。還有什么“生不逢時”,“你父母蒙受了不白之冤”等等,都是不滿現(xiàn)實社會,反動之極的。如果被人看見,老三就完蛋了,她作為窩藏和傳播反動論的幫兇肯定也跟著完蛋了。
這些年,抓現(xiàn)行反革命抓得很兇,對任何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三反論”都是鐵拳鎮(zhèn)壓的。八中有時也會出現(xiàn)“反標”,只要一出現(xiàn),學校就籠罩在一片恐慌氣氛之中,人人自危。
記得有一次,靜秋正在操場上打球,突然學校的高音喇叭響了起來,叫大家都到大操場集合,不許遲到。等大家都到了大操場,幾個穿公安制服的人出現(xiàn)在操場前的高臺上,從擴音器里向大家宣布剛才在學校發(fā)現(xiàn)了“反標”,然后把事情的嚴重性強調了一遍,把寫“反標”的嚴重后果宣講了一遍,就叫大家回到教室對筆跡。
這是靜秋最怕的事情,她總是拿著筆,呆呆地望著眼前剛發(fā)的一張白紙,膽戰(zhàn)心驚,不敢下筆。如果自己的筆跡剛好跟“反標”的筆跡一樣怎么辦?像自己這樣的出身,那還講得清楚嗎?但你怎么能擔保你的筆跡跟反標的筆跡不一樣呢?天下筆跡相同的人多的是。那么換一種字體來寫?但是如果換的這種字體剛好跟“反標”的字體一樣呢?那不是弄巧成拙?
靜秋不知道“反標”的具體內容,但從公安局的人叫他們寫的東西可以推測出一些來。那時多半是叫他們寫“毛主席萬歲”“打倒劉少奇”等等,所以她推測“反標”內容就是這里面的字組合成的。有一次,一個學生不小心把“打倒”后面的人名搞錯了,于是被公安抓了一個“現(xiàn)行”。真是太“現(xiàn)行”了,一邊在查“反標”,一邊就出現(xiàn)了一條“反標”。那個學生當場就被帶走了,只記得他臉色煞白,連冤枉都不會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