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楚邊境,遠(yuǎn)離朝堂。邊邑卑梁,二女爭桑。
楚國邊城鐘離,與吳國邊邑卑梁相鄰,并無明確邊界,只一條小河,蜿蜒穿行而過。
兩地居民雞犬相聞,皆以養(yǎng)蠶為業(yè)。
周敬王三年春,鐘離之女越界,至卑梁采桑；吳女上前理論,由此互相廝打。
卑梁女力大,終占上風(fēng),將鐘離女打哭還家。鐘離族人聞而大怒,遂各操柴擔(dān)榔頭,尋至卑梁,打死卑梁女一家數(shù)口,然后撤回鐘離。卑梁女鄰居皆怒,將此事上報官府。
吳國卑梁邑守聞而怒不可遏,遂調(diào)集全部卑梁守軍三百,車二十乘,往伐鐘離。卑梁百姓亦都懷憤,追隨步軍之后,相助攻打鐘離。結(jié)果鐘離守戍毫無防備,終被吳軍掃蕩,死數(shù)百人,居民財帛亦被擄掠一空。
消息傳至郢都,楚平王聞?wù)f鐘離被掠,不問曲直是非,當(dāng)即調(diào)軍攻占卑梁,并對當(dāng)?shù)剀娒襁M(jìn)行屠殺。
吳王僚聞報亦大怒,便拜公子光為將,率軍進(jìn)攻楚國。吳軍一戰(zhàn)獲勝,就此攻占鐘離、居巢兩城。
吳楚此番大戰(zhàn),全是因爭奪卑梁桑葉而起,故此史稱卑梁之釁。
鐘離、居巢二邑既失,楚平王驚怒交迸,便得心疾,久治不愈。
至敬王四年,楚平王自覺疾篤難起,乃召令尹囊瓦及公子申兩位重臣,至于病榻之前,以太子軫相托,遺囑而薨。二人受命而出,公子申且去召集族人大夫,安排喪事。
囊瓦因不喜太子軫,而素與公子西交厚,遂與大夫郤宛暗地商議：太子軫年幼,且其母伯嬴,原以太子建名義向秦國所聘,并非國君正妻。子西年長而且好善,我謂不如立以為王。立長則名順,建善則國治,誠立子西,楚必賴之。
郤宛不以為然,但只唯唯以應(yīng),轉(zhuǎn)身便將囊瓦之,告于公子申。
公子申大怒：若以其母非嫡而廢太子,是彰君王昔日父奪子婦之行也。太子雖幼,母為秦君之女,且久為楚君夫人,誰謂其非嫡嗣今反欲棄嫡立庶,外失秦國大援,內(nèi)揚(yáng)先君之惡,蠢之極矣。囊瓦欲以私利禍我楚國,其非喪心病狂乎再及此事,吾必殺之！
囊瓦聞而大懼,豈敢再提廢立之事乃奉太子軫主喪即位,是為昭王。
殮葬平王已畢,昭王升朝理政,并對擁立群臣封官賜爵。使囊瓦仍為令尹,郤宛為左尹,鄢將師為右尹,費無極使為太師,四人同執(zhí)國政。
在楚平王患病之時,吳國占據(jù)棠邑江口,并在此修筑城池,史稱古棠邑城,是為今南京地區(qū)史載最早城市原型。此后直至秦始皇平定六國,下令拆毀此城,共延續(xù)三百余年。
便在此際,鄭、晉、宋、衛(wèi)、曹、邾、騰等中原諸侯國大夫會于黃文,商議安定周朝王室之策。會議期間,列國大夫互相拜訪請教,交流思想,由此便為諸子百家興起張本。
越明年,魯國因賭博斗雞,引發(fā)內(nèi)亂。究其原因,是季孫氏平子與郈昭伯斗雞,雙方為保必勝,皆都作弊。季平子給斗雞套上護(hù)甲,郈昭伯給斗雞套上銅爪。兩雞相斗,季平子敗,因斥責(zé)郈昭伯違規(guī)。郈昭伯反唇相譏,亦責(zé)季平子犯規(guī)在先,斗雞比賽,無果而罷。
季平子還府,羞怒難當(dāng),便率家甲圍住郈府,拆開郈宅后墻,在其院中強(qiáng)行修建宮殿,稱為季氏行宮。
郈昭伯勢弱不敵,只得暫時隱忍,尋找反撲機(jī)會。因知臧昭伯與季平子有隙,遂與之結(jié)盟,商議一起對付季氏。
臧昭伯之弟臧會詐害其兄不成,藏在季氏家中；臧昭伯大怒,因而囚禁季氏家人。季平子惱怒,復(fù)又囚禁臧氏家臣,以為報復(fù)。臧昭伯便以此事為由,與郈氏聯(lián)手。
由是郈氏便以季平子侵宅建殿為據(jù)；臧昭伯以季氏干涉自己家族事務(wù)在先,囚禁自己家臣在后為由,寫成奏本,同時向魯昭公告難,并揭發(fā)季平子平日種種不法。
魯昭公聞奏,亦正因季孫氏侵占公室之田,欲要反抗,便即憤然而起,帶兵攻入季氏家中。季平子實未料到昭公竟敢動武,毫無防備,便向魯昭公認(rèn)罪求情,但被拒絕。
未料季平子認(rèn)罪求情是假,拖延時間是真,早已暗示家人外出,向叔孫氏請求援兵。正在君臣對峙舌戰(zhàn)之時,叔孫氏率軍來到,擊敗昭公之軍,季平子獲救。
魯昭公大窘,情急之下卻又與虎謀皮,派郈昭伯為使,往求孟孫氏出面調(diào)解。孟孫氏二話不說,當(dāng)即擒執(zhí)郈昭伯,與季孫氏、叔孫氏聯(lián)合討伐昭公。魯昭公至此叫天不靈,呼祖不應(yīng),只得出逃齊國。
齊景公熱情以待,并許諾道：請奉送兩萬五千戶以為食邑,并待天子之命。
魯昭公聞而大喜過望,便欲應(yīng)允。
公子家駒諫道：父親身為魯國之君,不思借兵復(fù)國,寧棄周公所遺基業(yè),而甘為齊國臣下,此事可乎
魯昭公聞大慚,由此愧不敢受。
家駒又道：齊侯無信,不如至?xí)x,請求晉伯主持公道,助君復(fù)國。
魯昭公以為齊近晉遠(yuǎn),且對齊景公充滿幻想,便不肯聽公子此計。魯國內(nèi)亂既平,叔孫氏勸說季平子迎歸昭公,孟孫、季氏俱都不從,于是只得作罷。
魯昭公居齊時久,見齊侯并無助己還都復(fù)位之意,方信公子家駒之,因而離齊奔晉,并請晉侯護(hù)送自己回國。
季平子聞而大驚,乃聯(lián)絡(luò)三桓,共同賄賂晉國六卿,使其諫止此事。
晉國六卿既受季氏賄賂,因而一齊勸阻晉頃公,休送魯昭公歸國復(fù)位,平白得罪三桓。晉頃公非懼魯國三桓,但實在不敢得罪本國六卿,只得作罷,乃將魯昭公安置在干侯。
魯昭公在干侯一住七年,直到患病去世,命喪異鄉(xiāng)。終年五十一歲,在位二十五年,流亡七載。魯三桓聞?wù)f昭公薨逝,遂共立昭公之弟公子宋為君,是為魯定公。
自此魯國軍政,皆都掌控于三桓之手,國君定公徒有虛名。
便在魯國發(fā)生內(nèi)亂之時,孔子便率徒眾去魯,來到齊國求仕。齊景公大喜,當(dāng)面問政。
孔子答曰：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齊景公問：究何意也
孔子：父以慈待子,子以孝事父,君以仁待臣,臣以忠事君。
齊景公：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得而食諸
孔子為政高論雖被齊景公大為賞識,但當(dāng)時齊國大權(quán)皆在大夫田氏,且晏嬰為相,亦對孔子治國思想不以為然,故勸諫景公,不能采用其治政之策。
于是孔子在齊,雖然不能與政,但得齊侯禮遇,倒也悠哉游哉。更得聞《韶》樂,以為天下至美韻律,三月不知肉味。
時間既久,孔子見在齊國無法實現(xiàn)自己志向,只得返回魯國,全力開館授徒,從事文化教育事業(yè)。這一時期,孔子弟子越來越多,前來曲阜求學(xué)者,幾乎遍及天下諸侯各國。
鏡頭轉(zhuǎn)換。便在儒圣孔子游齊之時,齊國兵圣孫武卻被迫離開齊土,遠(yuǎn)奔吳國。
田穰苴力退晉、燕二國之?dāng)?被封為大司馬之后,陳田氏就此崛起。
鮑、高、國氏家族不喜,紛向齊景公屢進(jìn)讒,必欲驅(qū)逐田穰苴,削弱田氏勢力。
齊景公最終拗之不過,只得采納三家意見,將田穰苴辭退。田穰苴被貶退之后,因不能施展?jié)M腹才能,故此心情憂郁,不久病故。
孫憑與田穰苴同宗,時為齊國上卿,位高爵尊。其子孫武人如其名,愛武成癡,披閱軍事典籍,深解黃帝戰(zhàn)術(shù),精通伊尹、姜太公、管仲兵謀,尤得田穰苴用兵之道三味。
田穰苴既死,又兼齊國危機(jī)四伏,孫憑以為禍亂即將危及孫氏家族,遂率全家離開封邑樂安,告別齊國,長途跋涉,逃到吳國。
孫武此時只有二十余歲,雖在兵法研究上已卓然成家,但藏形不露,隨父亦耕亦讀,隱居田園,等待一飛沖天之時。
當(dāng)此之時,商家鼻祖范蠡亦二十歲年紀(jì),意氣風(fēng)發(fā)之際。
范蠡字少伯,出生于宛地（河南南陽）三戶邑。出身貧賤,但博學(xué)多才、文武雙全。
范蠡精于謀算之學(xué),師從于名士計然。
計然乃宋國葵丘濮上（今河南商丘民權(quán)縣林七鄉(xiāng)西村）人氏,生卒年皆都不詳,亦不露其族姓,只說辛氏名钘,字文子,又稱計研,自號漁父。
若依此而論,則可推斷,當(dāng)初于江邊救渡伍子胥與楚公孫勝,功成之后不肯報名,只以漁父告之,揚(yáng)長而去者,當(dāng)便是此翁。
計然祖先史籍不載,無從得知,但據(jù)后世史家推測,是從晉國逃亡至宋國落難貴族。計然外表平庸愚鈍,但自幼好學(xué),通覽群書,常似大智者若愚。
又時常觀察自然,善自事未露出倪端時推其發(fā)展規(guī)律,觀人顏色而知其心。至三十歲時便即博學(xué)多才,天文地理無所不通,尤善計算。計然學(xué)成之后,常游于山海湖澤,尤喜作漁翁打扮,游于江湖之間,來往楚、吳、越地。
當(dāng)計然南游越國之時,正遇少年范蠡,因喜其天縱聰明,故收為徒,并授以滅楚七計,以為仕越之階,顯達(dá)之本。因其品行剛直,又酷愛山水之游,不肯游說自薦于諸侯,故此盡管才冠當(dāng)世,卻不為天下人知。素日只以計然為號,或稱漁丈人。
范蠡時欲自薦于越王句踐,向師父征求意見。
計然對范蠡說道：中原勢衰,吳越霸氣將生,子仕越可也。但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榮樂。功成之際,便是身退之時,切記,切記！
范蠡牢記在心,由此深為敬佩,愈加虛心學(xué)習(xí)。
畫外音：計然在史籍中只是驚鴻一瞥,有若神龍,無人知其具體來歷,最終去向。其實一旦說破,并不奇怪,因其便是自古以來,第一神秘人物老子之開門首徒。此后更奉師命,將道家一派學(xué)術(shù),盡行傳給弟子范蠡,以使其再傳鬼谷子,由此便衍生出鬼谷門一派,道家第一支脈。其后鬼谷門在戰(zhàn)國初期更是大放異彩,門下眾徒先后掌控列國軍政,影響整個戰(zhàn)國二百余年走向,并終使秦始皇一統(tǒng)六合,兼并七雄,成為千古一帝。
與恩師老子相同,計然在完全隱居之前,亦曾留下一部奇書,名曰《文子》。北魏李暹為《文子》作注疏云：文子姓辛,葵丘濮上人,號曰計然,范蠡師事之。本受業(yè)于老子,錄其遺為十二篇。明確指出計然便是老子弟子,是為重要文獻(xiàn)證據(jù)。又從生活年代考證,范蠡晚于老子約四十余年出生,而計然正處于老子與范蠡之間,年齡上便極吻合。
計然收范蠡為徒,遺七計而助勾踐滅吳稱霸,只是牛刀小試,而且不露聲色。范蠡助越稱霸,不似管仲相齊,百里奚相秦如此招搖,而是成大業(yè)于無形,正是道家手段。范蠡功成而去,亦更是道家手段,絕不似儒家、兵家、法家、墨家、陰陽家,或匠門、醫(yī)門行為。
范蠡既得師父計然指點,于是大拜八拜,下山出林,一路飄然,向東南而去。
周敬王四年,是為楚昭王元年。
吳王僚趁喪出兵伐楚,使二弟公子蓋余、屬庸為將,圍攻灊邑。同時命四叔季札出使晉國,以觀諸侯之變,防其助楚。
楚昭王軫新立,聞?wù)f吳兵來攻,急與眾卿聚議拒敵之策。
公子申獻(xiàn)計：吳人乘喪來伐,我若不出兵迎敵,便是示弱,必更啟其軍深入。依臣愚見,可令左司馬沈尹戍率步卒一萬,往救灊邑；復(fù)遣左尹郤宛率水軍一萬,從淮汭順流而下,截住吳兵之后,使其首尾受敵,不得歸國。則吳兵進(jìn)退無路,必被我擒。
昭王大喜,遂用其計,使二卿調(diào)遣兵馬,水陸分道而行。
吳公子掩余、燭庸正圍灊邑,諜者來報：楚國救兵來到！
二公子大驚,分兵一半迎敵。
探馬又報：楚將郤宛引領(lǐng)舟師,從淮汭塞斷江口,絕我歸路。
二公子由是進(jìn)退兩難,乃分作兩寨,為犄角之勢,與楚將相持,一面遣使入?yún)乔缶取?
吳王僚聞報驚慌,乃使世子慶忌離京北上,糾合鄭、衛(wèi)之兵,去救掩余、燭庸。由此吳王心腹親信俱都領(lǐng)兵出都,單留公子姬光在國,保衛(wèi)郢城。
公子光以為時機(jī)已至,遂與伍子胥商議：我若于此時奪位,不亦可乎
伍子胥：誠然,如是！
公子光大喜,乃召專諸至府,與伍子胥共同商議行刺之事。
伍子胥：王叔及公子皆不在朝,王僚勢孤,時不可失。公子光本為王嗣,被姬僚奪去王位,眾卿大夫大半不服。故若公子得位,便是王叔歸來,亦絕無再廢長兄嫡子之理。
專諸：籌謀在兄,行之在弟。賢兄但曰王僚必殺可也。其母老子弱,兩弟一子將兵在外,又被楚絕其后,不能得歸。外困于楚,內(nèi)無骨鯁之臣,趁此殺之,無如我何！
公子光大喜,頓首謝道：若果成此大事,壯士萬一不幸,則公之老母妻子,皆歸在下?lián)狃B(yǎng),不使失怙。姬光之身,即子之遺身也。
聞此不吉之,專諸尚且不以為意,伍子胥早已心下凄然。
公子光忽覺得意忘形之下失,便命在內(nèi)室設(shè)宴,三人一邊飲酒,一邊詳議刺王細(xì)節(jié)。酒過三巡,議論良久,因知王宮內(nèi)護(hù)衛(wèi)森嚴(yán),一時未得十全善策。
正在這時,庖人進(jìn)魚,每人一條,其味甚美。
專諸嘗之,忽得一計：我非懼死,但凡事輕舉無功,必圖萬全。便如此盤中之魚,本在千仞之淵,而終入漁人之手,就烹于庖廚,享于我等之口腹者,皆以香餌之故也。今欲刺王僚,一擊成功,則必先投王之所好,能親近其身,必?zé)o不中。
伍員：善哉,賢弟之是也。
專諸：但不知王僚,有何所好
公子光：除卻好色,便是好味。五味之中,最愛魚炙。
專諸：則某請暫辭,往學(xué)治味,庶可得近吳王焉！
由是告別出府,當(dāng)夜悄悄離城,前往太湖邊上,向漁家專學(xué)炙魚。
三月之后,炙魚技術(shù)學(xué)成。專諸回到公子光府,親自下廚為炙,奉饗眾客,凡品嘗者皆以為天下佳肴。公子姬光仔細(xì)品嘗之后,贊不絕口：天下至味,不過如此！
伍員：以此廚藝,得近吳王僚必矣,便可購置利器,以便行刺。
公子光：不必外購,我府中便有一把利劍。
伍員：未知此劍由何處得來
公子光：昔越王允常,曾使歐冶子造劍五枚,獻(xiàn)其三于吳,兩長一短。
伍員：劍名為何
公子光：長者一曰湛盧,二曰磐郢；短者是謂魚腸,其可藏于魚腹也。
伍員：公子府中,所藏何劍
公子光：正是魚腸。魚腸雖短,砍鐵如泥,先君賜我,至今藏之。
伍員：好魚腸,好魚腸！不利于戰(zhàn)陣交鋒,正利于近身行刺。
專諸：好魚腸,好魚腸！只曾聽說,未嘗得見?？煞裣嘟枰挥^
公子光：正欲歸卿使用,有何不可
遂自匣中出其短劍,請子胥與專諸二人賞鑒。伍員出鞘試之,果然冷氣森森,吹毛可斷,銳利非常。專諸試以活物,劍過無痕,刃不沾血,便道：果然寶劍,可透五重革甲！
伍子胥將短劍還鞘,悶悶不樂,便即告辭。公子光知其心思,亦不挽留,送出二門以外自回,遂召專諸,將魚腸短劍相贈。專諸更不道謝,藏于衣內(nèi),離府而去。
伍子胥拜辭公子,返歸自己下處。剛出公子府門,便即淚落不止；及至登車之后,更于路掩泣吞聲,不能自已。
駕車御車深以為怪,不由問道：公子何事,悲戚如此
伍子胥知其是為心腹,也不相瞞：你卻不知,魚腸劍出,我義弟專諸壽將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