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聲,蓋碗被砸在地上,散碎了一地……
鄭泌昌瞪著眼睛喝道:“反了天了,一個小小的縣丞,芝麻一樣的主簿,竟敢在這個時候扯出這樣的事情?這是要干什么??。坷虾?,去把他們給我抓起來!”
他說話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何茂才一樣是一臉的要死:“抓不了,老鄭,人家公文都送到錦衣衛(wèi)去了,說是都察院也派人去送公文了,快馬加鞭的跑,咱們根本截不住,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人家做的也算合規(guī)矩,咱們有什么理由抓人?”
兩人好像沒頭腦和不高興一樣,坐在那里生氣。
“你別光喝茶水,倒是說句話啊?!焙蚊艣]好氣的說道,“這事兒肯定得報上去,眼下浙江的情況都是八百里加急,四天就到京城了?!?
“用你說?我不知道嗎?”鄭泌昌瞪了一眼沉不住氣的何茂才,沒好氣的說道,“現(xiàn)在咱們能做的,就是你趕緊派人去查案,把杭州同知羅正文先給抓了,派人去淳安,把他們掌握的證據(jù)都給我毀了?!?
“老鄭啊,淳安這兩個人在這個時候敢做這樣的事,就不是能聽咱們話的。否則人家直接給咱們送公文就行了,何必給錦衣衛(wèi)也送去呢?
衙門口哭喪的淳安百姓你不是沒看見,膽子不大敢派人來省里哭鬧?我看就是京城太遠(yuǎn),否則他們敢派人到皇城門口哭去。你說說,我怎么安排人去銷毀證據(jù)?我怕他們把我的人都給扣了,到時候更不好收場?!?
話音才落,鄭泌昌的話就懟到了他的臉上:“這不行,那不行,那你說應(yīng)該怎么辦?下邊報上來的消息你也聽到了,他們敢敲詐本地大戶籌措錢糧,硬是弄了三萬石糧食,還能撐一個月!
再等一個月,桑苗長的更晚,改稻為桑這事兒就懸了,五十萬匹絲綢是怎么都不可能夠了啊,現(xiàn)在又多了這么一個事兒,這可真是……”
“老鄭,我看明白了,這次改稻為桑怕是成不了了?!焙蚊藕吡艘宦?,語氣是一樣的不好,“胡宗憲連自己的學(xué)生都砍了,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了,嚴(yán)閣老是他的老師也不行。
還有那個譚綸,你看到了,那是裕王的人,裕王身邊站著徐階、高拱,他們是專跟嚴(yán)閣老還有小閣老過不去的,這次的事兒他們肯定橫加阻攔。
本來就是在找理由呢,現(xiàn)在好了,淳安縣一個縣丞、一個才上任半個月的主簿,就把刀子給遞上去了……”
“我能不知道嗎?老何,現(xiàn)在要緊的是,我們怎么辦!”鄭泌昌低聲喝道,“去年修河筑壩,你我可是也有分潤,事情捅了上去,咱們也跑不了,不死也完了……”
何茂才陰惻惻的說道:“他們的公文里寫明了,只是控告杭州同知羅正文,不如我們讓羅正文……”
他舉起了手掌,在自己的喉間橫抹,面上卻沒什么狠色,好像弄死個正五品的官員只是尋常。
“能行嗎?”鄭泌昌遲疑的問道。
“老鄭,這不像你啊,羅正文死了,新安江的事兒就到他為止,咱們再把他家抄了,還能賺一筆,有什么不行的?”
鄭泌昌搖著頭,弄著蓋碗喝了一口茶水,平穩(wěn)了一下心緒,一聲長嘆。
“老何啊,這次給我的感覺很不好?!?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老鄭,到了現(xiàn)在這個時候,咱們哥倆兒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你就是想的太多。”
鄭泌昌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行了,你去處理吧,讓羅正文懂點事兒,別給咱們大家伙找麻煩。東南的大局不能亂,讓他為大局考慮考慮。”
“那淳安那邊……”
“照常派人過去調(diào)查情況,案子結(jié)到羅正文那里。只要羅正文死了,都是小事情。關(guān)鍵還是淳安的田,讓他們這么搞下去,改稻為桑的事情真就黃了啊,到時候咱們怎么跟嚴(yán)閣老、小閣老交代?怎么跟皇上交代?”
“你趕緊想辦法,我去辦事兒?!焙蚊耪f了一句,起身就走。
相對來說,何茂才表現(xiàn)出來的是比鄭泌昌更加粗暴的脾氣,更少的耐心,所以他看鄭泌昌在這咿呀哎呀的,很是不耐……
五月二十三日,杭州同知羅正文泛舟西湖,墜湖溺亡。
王熱情迎接了過來處理新安江貪腐案的浙江藩臺衙門右參議,臬司衙門副使、僉事,浙江錦衣衛(wèi)千戶所副千戶。
他重復(fù)的問了一遍:“諸位上官是說,涉案的杭州同知羅正文失足落水溺亡了?”
“正事。我們已經(jīng)查抄了羅正文的家宅,還有你們在文中指出的羅正文族弟經(jīng)營的商行。除此外,其余涉案人員也已經(jīng)抓獲,只待有司審明其中詳情便報奏三法司。”
這是錦衣衛(wèi)副千戶說的話。
王毫不掩飾的嘖嘖嘖,隨即揮退了屋內(nèi)伺候的小吏,很直白的說話:“羅正文到底怎么死的,相信諸位上官都有數(shù),我等還是不要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好。下官也不關(guān)心那許多,不瞞諸位,下官做下此等事,所為便是錢糧。
羅正文既貪墨了修河筑壩之款項,更是盜賣我淳安義倉官糧,而今諸位上官皆在,下官想代淳安百姓討回賬款,不知可否???”
“自然不成,如何處理贓款,國朝自有法度,豈容你小小淳安主簿隨意討要?”這是布政司的右參議,說的很不客氣。
于是王點了點頭:“既如此,那就只能讓淳安百姓自己去省里討要了?!?
“大膽!你要造反嗎????”
“王可沒有那么大的膽量,只是如今縣里的糧食只夠再撐一月,到時候百姓饑餓難解,又能如何?”
“那就賣田!淳安有大大小小幾十家絲綢商的人在這,等著拿糧買田呢,可百姓們不賣啊。為什么不賣?因為有你這個淳安縣丞,你這個淳安主簿,構(gòu)陷同僚、敲詐大戶,挖空了心思找糧,難道你們可以管一輩子?
田友祿!王!你們這是在阻礙改稻為桑的國策,壞我國朝大計,用心險惡!其心可誅!”
田友祿灰敗著臉色,坐在下邊一不發(fā),他何曾想過,有一天竟然被上官如此喝罵?這是好官兒應(yīng)該承擔(dān)的啊,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
可他已經(jīng)被王迫著做了為民做主的好官,寫了公文蓋了章,再有兩天都能到京城了,已經(jīng)沒他后悔的余地了。
所以他聽著這些他使勁蹦都夠不到的上官們的話,想法很簡單,累了,毀滅吧……
“下官聽明白了,諸位上官不是來查案的,是來查王某的,是來逼王某給百姓斷糧的啊……”
王坐在那里穩(wěn)如泰山:“百姓供賦稅,官府救百姓,這是天經(jīng)地義之舉。那些絲綢商將糧價壓到什么地步,你們是最清楚的。
想撈錢,可以理解。王某也想撈,可錢不是這么撈的。竭澤而漁非可取之道,諸位上官應(yīng)付了今年,明年又待如何?到時候官逼民反,非得被亂民殺到了家里奸淫擄掠一通,刀砍到了脖子上才知道后悔?”
“小小淳安主簿,也敢妄議國朝大事?你懂什么?官逼民反?你說反就反?”
“那下官就不妄議了,二老爺,您帶諸位上官辦辦案吧?!蓖鯎u了搖頭,見他們還想說話,擺手打斷,“諸位上官不要心急,此事哪里是羅正文死了就能結(jié)案的?反而羅正文死了,還要更麻煩,上官們還是想想之后怎么應(yīng)付吧?!?
“欺瞞朝廷,王,你罪大惡極啊……”
“下官行事,自在法度之中,構(gòu)陷下官是不成的,尤其還是現(xiàn)在這種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