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路怔住了,怔了半晌,又笑道:“他若是女人,那倒有趣得很,我倒真想看看她長得是什么樣子?!?
燕七悠悠道:“只要是女人,你就覺得有趣么?”
郭大路笑道:“大多數(shù)女人的確都比男人有趣些,太丑太老的自然是例外?!?
燕七嘆了口氣,道:“這人居然還敢說他不是色鬼,他不是誰是?”
王動打了個呵欠,道:“我至少也有一點是和色鬼相同的?!?
燕七道:“哪一點?”
王動道:“隨時隨地我都會想到床?!?
床。
五箱金珠就在床底下。
縱然是天下最豪富的人,也不會將這五口價值億萬的箱子隨隨便便往床下一塞,連門都不鎖就走了出去。
但他們卻硬是這么樣做了。
因為除了他們自己之外,別人連做夢都不會想到這張破床底下會有這么大的寶藏,而且這屋子里根本空空如也,除了床底下之外,也沒有能藏得下這五口箱子的地方。
“為什么不埋在地下?”
燕七也曾經(jīng)這么樣提議過,但王動第一個就堅決反對。
“現(xiàn)在我們?nèi)粜列量嗫嗟芈裣氯?,過不了兩天又得辛辛苦苦地挖出來,既然總得要挖出來,現(xiàn)在又何必埋下去?”
懶人永遠(yuǎn)有很充足的理由拒絕做事的。
王動的理由當(dāng)然最充足。
現(xiàn)在他當(dāng)然已經(jīng)又躺在床上。
郭大路正在苦練倒吊著喝酒,他聽說喝酒有“囚飲”,甚至還有“尸飲”,所以已決心要把這“吊飲”練成。
這世上若是有人能用眼睛喝酒,就算只有一個人,他也絕不會服輸?shù)模么跻惨毜煤湍侨艘粯訒r才肯停止。
林太平坐在門口的石階上,用手抱著頭,也不知是在發(fā)怔?還是在想心事?
他年紀(jì)看來比誰都輕些,但心事卻比誰都重。
燕七又不知溜到哪里去了?這人的行動好像總是有點神秘兮兮的,常常會一個人溜出去躲起來,誰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
夜似已很深,又似乎還很早。
有人說:“時間是萬物的主宰,只有時間才是永恒的?!?
這句話在這里卻好像并不十分正確。
在這里的人雖然不會利用時間,卻也絕不做時間的奴隸。
郭大路喝完了第三碗酒的時候,林太平突然從石階上站了起來。
他的表情很興奮,也很嚴(yán)肅,就好像決勝千里的大將要對他的屬下,宣布一項極重要的戰(zhàn)術(shù)時的表情一樣。
只不過無論表情多嚴(yán)肅的人,假如你倒著去看,他那樣子也會變得很滑稽的,郭大路剛喝下去的一口酒幾乎忍不住噴了出來。
林太平道:“我有話要說。”
郭大路忍住笑道:“我看得出來?!?
林太平道:“這城里有個人,不但武功很高,而且還會易容術(shù)、縮骨法,曾經(jīng)作過很多宗令官府頭疼的案子?!?
郭大路眨眨眼,道:“這件事好像并不只你一個人知道,我好像也聽說過。”
林太平道:“不但你知道,酸梅湯也知道。”
郭大路道:“哦?”
林太平道:“她不但知道,而且還一定跟這個人有仇?!?
郭大路道:“有仇?”
林太平道:“不過她也跟我們一樣,只知道這人藏在城里,卻不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用什么身份作掩護?她雖然想找他報仇,卻找不著,所以……”
郭大路忽然覺得他不像剛才那么可笑了,一個跟斗翻下來,道:“所以怎么樣?”
林太平道:“所以她就想法子要別人代她把這人找出來?!?
郭大路道:“她當(dāng)然知道天下最會找人的就是棍子和金毛獅子狗?!?
林太平道:“她還知道他們都已到了附近,所以就先想法子去通風(fēng)報信,讓他們知道:這位名賊就藏在城里?!?
郭大路道:“然后她自己再到這城里來,一夜間做下十七八件無頭案,而且還故意模仿那名賊作案的手法,讓棍子和金毛獅子狗認(rèn)定這些案子都是他作的?!?
林太平道:“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一點?!?
郭大路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太平道:“她這么樣一做,棍子和金毛獅子狗才能確定這位名賊的確是在城里,才會認(rèn)真去找。像他們這種身份的人,自然絕不會為了一點捕風(fēng)捉影的消息就賣力的。”
郭大路道:“但她還有個問題。”
林太平道:“她的問題就是得手的贓物一時既不能脫手,也沒法子運出去,因為她知道棍子和獅子狗已經(jīng)來了?!?
郭大路道:“不錯,這種又惹眼、又燙手的東西,就算要藏起來都不容易。”
林太平道:“非但不容易,而且還得頗費工夫,所以……”
郭大路苦笑道:“所以,她就要找個人代她藏這些東西,可是她為什么誰都不去找,偏偏找上了我呢?”
林太平道:“她當(dāng)然知道你就住在這里,也知道這個地方連鬼都不想來的,把賊贓物藏在這里,就好像……”
郭大路道:“就好像把酒藏在肚子里一樣的安全可靠?!?
王動忽然道:“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郭大路道:“哦?”
王動道:“最重要的是,她找來做這種事的人,一定要是個做事馬馬虎虎,看到阿貓阿狗都會去交朋友的糊涂蟲?!?
王動非但不動,也很少說話。
他說的話往往就是結(jié)論。
但這次下結(jié)論的人卻不是他,是郭大路自己。
郭大路嘆了口氣,苦笑道:“看到阿貓阿狗都會交朋友倒沒關(guān)系,一看到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動了的人才真的混賬加八級?!?
林太平皺了皺眉,道:“你說的是誰?”
郭大路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我說的就是我。”
其實郭大路倒也不是真的糊涂,只不過有很多事他根本懶得認(rèn)真去想,只要他去想,他比誰都明白。
林太平忽又道:“你還做錯了一件事?!?
郭大路嘆道:“郭先生做錯事不稀奇,做對了才是奇聞?!?
林太平道:“你剛才不該用那錠金子去付賬?!?
郭大路道:“我不用那錠金子付賬,難道用我自己的手指頭去付?莫忘了你剛才喝得也并不比我少?!?
林太平道:“棍子和金毛獅子狗若知道我們是用金子付的賬,一定會奇怪這些窮鬼的金子是從哪里來的,那時我們的麻煩也就來了?!?
郭大路道:“我也告訴你幾件事好不好?”
林太平道:“好?!?
郭大路道:“第一,棍子和獅子狗根本就不會知道,因為麥老廣絕不是個多嘴的人?!?
林太平道:“有了第一,當(dāng)然還有第二?!?
郭大路道:“第二,郭先生身上有幾錠金子,也并不是空前絕后的事,并不值得大驚小怪。何況,那錠金子上連一點標(biāo)記都沒有,我早就檢查過了,誰敢說那是偷來的,我就先給他幾個大嘴巴子?!?
林太平道:“還有沒有?”
郭大路道:“還有,每個人都要吃飯的,我們?nèi)粢燥?,就非用那錠金子付賬不可?!?
只聽一人道:“這點才最重要,酸梅湯找的人不但要是個好色的糊涂蟲,而且還要是個窮瘋了、餓瘋了的糊涂蟲?!?
這也是結(jié)論。
這次下結(jié)論的也不是王動,是燕七。
燕七每次出現(xiàn)的時候,也和他失蹤的時候一樣飄忽。
郭大路搖了搖頭,苦笑道:“這人無論跟誰說話都蠻像人的,卻不知道為什么,總是偏偏喜歡臭我?!?
燕七笑了笑,道:“你若不是我的朋友,想求我臭你都困難得很?!?
郭大路道:“王動也是你的朋友,你為什么不去臭臭他?”
王動笑道:“能臭我的話已經(jīng)被你說光,還用得著別人開口么?”
郭大路也笑了,走過去拍了拍燕七的肩頭,道:“這次你又溜到哪里去了?”
燕七道:“我……我出去逛了逛?!?
他好像很不喜歡別人碰到他,每次郭大路碰到他的時候,他都好像覺得很不習(xí)慣,這也許因為除了郭大路外也很少有人去碰他。
只要看到他那身衣服,別人已經(jīng)連隔夜飯都要嘔出來了。
郭大路道:“你到哪里逛去了?”
燕七道:“山下,城里?!?
郭大路道:“那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燕七道:“誰說沒有?”
郭大路道:“有?”
燕七道:“昨天晚上你豈非就看到個提著兩個籃子的大美人么?”
郭大路道:“今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燕七道:“殺人?!?
郭大路悚然道:“殺人?誰殺人?”
燕七道:“棍子。”
郭大路道:“棍子殺人?殺的是誰?”
燕七道:“有嫌疑的人?!?
郭大路道:“誰是有嫌疑的人?有什么嫌疑?”
燕七道:“棍子要找的人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是十年前到這里來的,所以凡是十年前才搬到這里來的男人都有嫌疑,都可能是鳳棲梧?!?
郭大路道:“鳳棲梧是誰?”
燕七道:“鳳棲梧就是棍子要找的人?!?
林太平忽然道:“你說的鳳棲梧,是不是‘雞犬不留’鳳棲梧?”
燕七道:“就是他?!?
郭大路笑道:“名字如此風(fēng)雅的人,怎么起了個如此難聽的外號?”
燕七道:“因為他一下手就非把人家偷得精光不可,有時連一文錢都不替人家留下,有的人被他偷得傾家蕩產(chǎn),只有自己上吊抹脖子,所以他雖然沒有殺過人,但被他逼死的人卻不少。”
林太平道:“聽說這人不但心黑手辣,而且視錢如命,偷來的錢自己也舍不得花?!?
郭大路道:“莫非他將偷來的錢全都救濟了別人,做了好事?”
燕七道:“這人平生什么事都做過,就是沒做過好事?!?
郭大路道:“那么他的錢到哪里去了?”
燕七道:“誰都不知道?!?
郭大路沉吟了半晌,道:“城里有這種嫌疑的人一共有多少?”
燕七道:“本來就不多,現(xiàn)在就更少?!?
郭大路道:“棍子已殺了幾個?”
燕七道:“五六個、六七個。”
郭大路瞪眼道:“他殺人,你就在旁邊看著?”
燕七道:“現(xiàn)在我連看都懶得看了?!?
郭大路瞪著他,忽然跳起來沖了出去。
王動嘆了口氣,喃喃道:“為什么自從認(rèn)得他之后,我總是非動不可呢?”
郭大路雖然不糊涂,卻很沖動。
他本來應(yīng)該先問問燕七:“棍子殺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他沒有問,因為他知道棍子殺的也絕不會是什么好東西。
他很明白,卻還是忍不住要沖動。這雖然并不是種好習(xí)慣,但至少也比那些心腸冷酷、麻木不仁的人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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