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干嘛妄自菲薄,你可是父皇的女兒呢,堂堂惠寧公主,有什么人是你配不得的?”姬央道。
惠寧白著一張臉盯著姬央的眼睛道:“謝七郎就是我配不得的?!?
姬央被惠寧盯得心虛,內疚之意泛起,她知道自己這次是做錯了,所以也沒敢抬起頭,只輕聲喚道:“惠寧姐姐?!?
惠寧拍了拍姬央的手背,“謝七郎那樣的男兒只有妹妹配得,皇后娘娘為你操碎了心,你莫要叫她傷心才好?!?
惠寧何等聰慧,她早就已經知道蘇后有意選謝七郎做安樂的新駙馬,她為安樂選的總是天下最好的男兒。誰若敢搶,那就是自尋死路。此刻安樂將謝七郎推給她,不是明擺著害她么,惠寧可不會上當。
姬央抬頭望著惠寧道:“惠寧姐姐,我不想嫁給謝七郎,我覺得鄭皓挺好的,我會跟母后說清楚的,江南氣候好,你若是嫁去江南對你養(yǎng)身子也會有幫助的。”
江南當然是好歸宿,但對被整整壓抑了二十年的惠寧卻不是。
惠寧搖了搖頭,“無論如何,謝七郎我都不敢肖想,安樂你別說了。我知道上次求你的事情,你心里肯定不愿”說著話惠寧的眼淚就滾了出來,“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姐姐你別這樣說?!奔а肟粗輰庡钊醯臉幼又挥X于心不忍。
惠寧捉著姬央的手道:“是我太貪心了。在這宮里,從小到大就是你照顧我,若是沒有你,我若我還去肖想謝七郎,我還是人嗎?便是冀侯,也不是我配去想的人。”惠寧哽咽得幾乎再說不出話來。
姬央雖然天真,卻不失敏銳,惠寧再次提及沈度,顯然是有心于他,所以才寧舍謝七郎。
若是放在以前,姬央自然不會同情惠寧,可她如今自覺有愧于沈度,是她棄沈度在先,因此對惠寧也生不出惡感來,反而還有一種奇異的“同情心”,她們姐妹都喜歡他,卻求而不得。
姬央有些艱澀地道:“可是冀侯那人并非人可強迫之,惠寧姐姐,便是母后她”蘇后連為自己都不肯去強迫沈度,更不提惠寧了。
惠寧聽見姬央話里還有轉圜余地,心一橫也顧不得許多了,“那日我同冀侯說過,冀侯說只要宮中同意,他就同意?!?
姬央被惠寧的話刺得心里一痛,她心里嫉妒得發(fā)狂,卻又自知再無資格。
惠寧見安樂臉色變了又變,也知道自己的話刺痛了她,可是惠寧也沒有辦法,她這是兵行險著,反正情況再壞也壞不到哪里去。
“求你幫幫我吧,安樂,求求你,我這樣的人就算謝家娶了我,也沒有立身之地,只有沈家表哥或可以看在表親的份上,給我一個避風所?!被輰幷f著說著就從床上爬了下去,在地上給姬央跪下了。
惠寧見姬央明顯有所動搖,又趕緊道:“安樂,我也是父皇的女兒,我若是嫁給冀侯,心里還是會向著父皇,向著洛陽的?!?
這是惠寧最后的砝碼了,她已經猜到了安樂為何同冀侯和離,她是蘇后的女兒,留在冀州自然左右為難。
但不得不說,惠寧最后的話的確打動了姬央。
如果將來真有那么一天,讓惠寧嫁給沈度自然比其他世家的女兒嫁給沈度好。至少惠寧是父皇的女兒,她就算不顧自己和母后,也會顧念洛陽的。
整個晚上姬央想了很多很多。雖然先皇后的娘家曾家因為先皇后去世而沒落,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沈度愿意娶惠寧是不是為了曾家?就像云鴛進門是為了云家一樣。
不過讓沈度和曾家聯(lián)姻,總好過他再和別的世家大族聯(lián)姻更好。至少曾家已經沒落得不能再沒落。
姬央想一想都覺得心驚,她竟然順著惠寧的思路開始去想對沈度不利的事情。這實在太可怕了,姬央不敢置信地望著鏡子里的自己。
成長本就伴隨著劇烈的疼痛,也可能伴隨著面目的逐漸可憎。
姬央不再看鏡子,褪了衣裳就進了凈室。她喜歡水,身在水中就好似在母親的懷里一般,讓她有一種本能的親近。
姬央將頭埋入水下,直到憋不住氣了才抬起頭,她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水,想著她就做這一次,如果這是惠寧和沈度想要的,她就成全他們,然后就像她母后說的那樣,以后怎么高興怎么過吧。
人生啊,難得糊涂。
勤政殿立在會通苑的中軸線上,乃是皇帝在會通苑時處理政事的地方,不過魏帝很少來,而多在臨水的驥德殿內接見臣子,不過即使是這樣也算是正式了,通常百官能見魏帝的機會一般是在宴席上。
今日沈度被內侍引入驥徳殿時自然有些詫異,也不知魏帝要和自己商量什么國家大事,居然在驥徳殿召見他。
內侍將沈度引到東偏殿,沈度進去時魏帝還沒到,隨意打量了一下陳設,正中榻上左右各置一個明黃墊子,背后有金絲繡龍鳳呈祥大立枕,一看就是魏帝起居之地,同時也能明了蘇后在宮中的地位,試問誰還能和皇帝平起平坐???
沈度略站了片刻,便聽見內室有了動靜,蘇后扶了魏帝從內室出來,緩緩走到榻邊,兩人分左右坐了。
沈度上前行了禮,魏帝命賜座。
所謂的座也就是一個布墊子,但已經算是天大的恩賜了,皇帝面前能賜座的三公以上才有這個面子。
沈度在墊子上跪坐下,半垂著頭,謹守臣子本分。
魏帝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神色莫辨地打量著沈度,等閑人被皇帝這樣一看,心里早就發(fā)虛了,沈度卻神情依舊,坦坦然然。
許是沉默得太久,魏帝自己都不好意思開口了,轉頭朝蘇后道:“皇后,還是你來說吧?!?
只聽得殿內有輕笑聲響起,“這有什么不好說的呀,皇上?!?
蘇后的聲音甜得粘牙,完全不像一個女兒都嫁人了的女人,仿佛自己才十八似的,“安樂同冀侯和離也是因為她自己任性,她習慣了洛陽的日子,自作主張地從冀州回來,叫臣妾也無臉見冀侯了,當初是臣妾想左了,安樂年紀太小,性子一點兒都不安定,倒是惠寧,淑雅賢靜,才是冀侯的良配。”
“當初朕就說過,安樂粘你粘得厲害,她不想嫁人,你非要逼她,如今弄成這般,卻叫人說朕教女無方?!蔽旱垌樦K后的話將安樂數落了一番,又朝沈度道:“想當初太0祖建國時,得信陽侯助力頗多,君臣相得,成就一段佳話,如今因為兒女親事卻鬧得這個地步,朕心甚不安?!?
魏帝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皇后和皇帝先后數落安樂,可未必就是真心數落,沈度只能抬眼接腔道:“是臣沒有伺候好安樂公主,才叫公主思家甚切,都是臣的過錯?!?
沈度抬頭的瞬間已經將魏帝和蘇后都盡覽眼里了,魏帝比十幾年前他隨父到朝時所見可是老多了,頭發(fā)里已見銀絲,身體也虛胖了許多,臉圓圓的沒什么威嚴,看起來更像個富家翁。
至于蘇后,這還是沈度第一次見到她,和所有人想象中的模樣都不一樣。論年紀她已是接近不惑之人,可看模樣卻仿佛二八年華的少婦。
世人皆說蘇姜是妖后,但她身上一絲妖嬈也無。穿著天水碧的淡雅素色宮裙,頭上只斜簪六枝玉簪做扇形,其余再無贅物。其容眉如遠山,眸含秋水,五官十分精致,氣質卻是清華出塵,同姬央雖生得七分相似,但氣韻卻遠勝其女。整個人顯得端莊淑雅,卻又給人以溫婉柔弱之感。
連沈度也得承認自己四哥和那位景陽先生栽倒在蘇后的裙下實屬應當了。三十五、六的年紀還有如此絕代風華,更不提她年輕時了。魏帝為她神魂顛倒,連太子死了,都不敢吭一聲,可見其厲害。
魏帝朝沈度擺了擺手,“安樂是什么性子朕難道不清楚?沈卿不必再自責。只是皇祖與信陽侯傳下的君臣佳話卻不能終于朕手?;屎蟀寻矘方o寵壞了,安樂一哭,她就來求朕,朕沒有許她,她就自己下懿旨,不過朕心知安樂性子太驕縱,并非沈卿良配。不過朕還有一個女兒惠寧,聽皇后說,沈卿已經見過了,說起來惠寧也算是沈卿的表妹。”
沈度沒有接話,魏帝和蘇后聯(lián)袂而來,想再次強嫁女兒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沈度心里有怒氣激蕩,臉色卻一絲不顯,惠寧居然真說動了魏帝,這讓沈度有些被動。
不過其中關竅沈度一想就明白了。當初他推諉惠寧時,是篤定姬央在宮中,以她的醋勁兒,惠寧怎么可能成事,如今再看,如果沒有姬央在里面撮合,蘇后怎么可能如此配合魏帝。
“朕欲將惠寧下嫁于沈卿,重結兩姓之好,沈卿以為如何?”魏帝故作詢問之意道。實則皇帝都開口說要嫁女兒了,誰還能當面拒絕不成?
當然沈度也不是沒有借口拒絕的,比如說已經定親了,雖然和離才沒多久就再定親有些說不過去,但也不是不行,想安樂公主可是和鄭皓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已經親昵得可以握手了。
謝二姑娘沈度已經見過了,談大方,城府也夠,做沈家冢婦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至于祝九娘,沈度在經歷過安樂之后對小姑娘再不可能包任何期望。
“臣已經有負于安樂公主,安敢再求娶惠寧公主?!鄙蚨鹊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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