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院子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喧嘩聲,析秋頓時回頭朝門口看去,屋檐下點著七八個白熾的燈籠,將院子里照的亮如白晝,緊接喧嘩聲后,就看到佟慎之抱著佟析硯大步走了進來。:
大太太從椅子跳站了起來,急忙迎了過去,等她看清佟慎之懷里的佟析硯,頓時紅了眼睛:“我兒”房媽媽也驚呼出聲,佟慎之就眉頭緊蹙,抱著佟析硯對大太太道:“進去再說?!?
“好!”大太太身體一側,立刻將佟慎之讓進去,又回頭指揮代荷和房媽媽:“快去把房里的炕燒熱些,再打些熱水來!”代荷和房媽媽應聲匆匆而去。
析秋靜靜的看著,心里頓時松了口氣,無論如何在最壞的情況沒有發(fā)生前,她能回來就是最好的結果。
司杏拉了拉析秋,小聲道:“四小姐回來了,小姐您也會去換身衣裳吧,這天氣冷,您的衣裳又盡是濕得,會生病的!”四小姐沒事平安回來了,六小姐的罪責就相應沒有了吧?!大太太即便再有怒,也只有等四小姐醒來才是!
析秋也皺了皺眉,膝蓋上隱隱如針扎一樣,她朝臥室看了一眼,對司杏回道:“你和春雁回去幫我把衣裳準備好,再派喜兒送過來,你們就不用過來的?!?
司杏一愣,想要勸析秋:“小姐!”析秋抬手打斷她的話,眉頭微蹙:“不要多說,去吧!”
司杏就和春雁兩人出了院子,析秋依舊是站在正廳里,房媽媽代荷代絹等幾個丫頭進進出出,時不時傳出大太太的聲音,不一會佟慎之出來了,他黑著臉很是不悅的樣子,看到析秋還沒有走,問道:“六妹妹怎么不回去歇著?”說完,目光就落在她濕了的夾襖上。
“大哥!”析秋屈膝行了禮,問道:“您在哪里找到四姐姐的?”
佟慎之就目光微斂,聲音低低的回道:“城東。”他出府便去尋了在五城兵馬司做副統(tǒng)領的鐘大人,帶著幾十個人幾乎將京城搜了個遍,連京衙也驚動了,最后還是他們的巡役在城東看到佟析硯,就派著人一路跟著她,然后又通知了他,等他趕過去,就看到佟析硯力竭的站在一個巷子口,一看到他就暈了過去。
城東?他不明白佟析硯怎么會出現(xiàn)在城東,這一切只有等她醒了再說,念頭閃過她看向析秋,目光帶著疑惑
城東,難道蔣士林的家住在城東?析秋回視著佟慎之,搖了搖頭道:“大哥哥想知道的,還是讓四姐姐告訴你吧!”
佟慎之略點了點頭,又道:“我要出去一趟,今晚驚動了五城兵馬司和京衙,我在鴻雁樓訂了位子,要趕過去才行。”說著往外走,又回頭道:“若是母親問起來,你如實說便是?!?
“是!大哥慢走?!蔽銮稂c點頭,就站在門口目送佟慎之的身影消失黑暗中。
這時,喜兒抱著析秋的衣裳匆匆跑進了院子,析秋就拿著衣裳進來稍間,把身上濕掉的衣裳換下來,又讓她喜兒將衣裳送回去,她自己則又回到正廳里,默默的坐在椅子上。
房媽媽端著熱水進來,詫異的看了眼析秋:“六小姐還沒走?”析秋回視著她,點頭道:“四姐姐沒醒,我也不放心!”
“那六小姐坐會兒?!狈繈寢尪酥瓦M了臥室。
過了一會兒臥室里傳來大太太低低的喝罵聲,和哭泣聲,緊接著簾子又掀開,代荷笑瞇瞇的走過來,朝析秋福了福道:“六小姐,四小姐醒了,說讓您進去!”析秋微微點頭,就隨著代荷進了臥室。
房間里,佟析硯躺在床上靠在迎枕上,大太太則臉色很不好看的坐在床邊,房媽媽站在大太太身后,析秋朝大太太屈膝行了禮:“大哥說他去了五城兵馬司,說是在鴻雁樓擺了酒席答謝他們?!贝筇忘c點頭沒有說話。
看到析秋進來,佟析硯露出個虛弱的笑容:“六妹妹,是我連累你了。”她聲音嘶啞,人也如虛脫了一般,眼中也沒了光彩。
析秋上前朝她笑著,搖了搖頭道:“我也有責任,若是我能早些知道,怎么也不能讓你受這樣的苦?!?
佟析硯搖著頭道:“這和你沒關系,縱是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做?!彼f的目光堅定,斬釘截鐵,大太太卻猛然站了起來,喝道:“住口!”她氣的身體微微發(fā)抖,指著佟析硯道:“這些年我寵著你,慣著你,如珠如寶一樣,教你禮儀讓你學婦德女訓,沒成想你為了”她說著一頓,將中間的話略去:“盡忘了最基本的禮義廉恥,虧你讀了這么多書,盡做出這等事情來?!?
看來佟析硯醒來后,已經把事情告訴大太太了!
大太太的話說的很重,佟析硯低低的哭著,大太太就瞇著眼睛看著她:“從今往后,你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房里,我明兒就托媒人去周府提親,這門親事你便是愿也得嫁,不愿也得嫁!”
“娘!”佟析硯滿眼期望的求大太太:“您就讓我見一面,就一面,只要見到他您讓我做什么都行?!彼褪撬酪哺市?。
大太太氣了個倒仰,指著佟析硯罵道:“混賬東西!”她捂著胸口直喘氣,房媽媽立刻上來扶住大太太,勸著她:“四小姐也是一時想不開罷了,太太不要發(fā)怒,好好勸著就行了?!?
大太太搖了搖了頭,正想說什么,忽然看到析秋還在房里,就瞪著析秋道:“這里沒什么事了,你回去吧!”總歸是佟析硯的丑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析秋就看了眼蒙在被子里哭的傷心的佟析硯,朝大太太側身行了禮,就退了出去,身后傳來大太太含怒的斥責聲:“你是佟府嫡出的千金小姐,從小學的仁孝綱常,如今你不但將這些都忘了,竟還學著不三不四之人,和男子私相授受,你可知道這要傳出去,不但你的名聲掃地,就是整個佟府也要被人恥笑,好!便是這些都不重要,那蔣士林是什么人,那是文痞流氓,孤傲的眼里只有自己,當初摘了探花卻不思報效朝廷,學古人諫臣掛印而去,自以為清貴高潔,我道他不過是個浪得虛名,徒有其表的登徒子!”
“不。娘,你不了解他,他當初”大太太一揮手,根本不想聽佟析硯說半句話,接著道:“我不想了解她,這樣不知廉恥之人,從今天往后佟府的門都不會讓他進來,我沒有去衙門告他,已是他的造化!”
佟析硯泣不成聲,事情果然和六妹妹說的一樣,娘的反應這么激烈,根本不聽她的解釋。
大太太心里窩著火,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女兒,竟讓連幾個庶出的都不如,做出這種丟人現(xiàn)眼的事,這讓她的臉往哪里放,今晚的事鬧的這樣大,定是瞞不過哪些夫人的耳朵,若是錢夫人知道了,這門親事只怕也要岌岌可危了。
她越想越氣,倒坐在椅子上,指著房媽媽道:“去!把那幾個丫頭都給我拖出來,每人打五十大板,然后喊各自家里人來,都給我領回去!”
房媽媽點頭,佟析硯驚呼一聲:“不要!”從床上下來撲在大太太腳邊:“娘,事情和她們無關,你要罰就罰女兒吧?!?
“罰你?”大太太冷笑:“主子做錯事不是她們伺候不周,就是慫恿攛掇的,豈能輕饒了她們?!彼粗繈寢尩溃骸叭ィo我狠狠的打!”
佟析硯趴在大太太的膝蓋上,哭的眼睛都腫了,臉色蒼白的像紙一樣,她瑟瑟抖著道:“若真是這樣,那母親把她們都放出去罷,不要打她們,五十大板她們那還有命活?!?
大太太似笑非笑,讓代荷把佟析硯拉起來按在床上,她站在床邊道:“就是要讓你長長記性,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說著她朝房媽媽看了眼,房媽媽立刻躬身出去,不會兒院子里就響起心竹,心梅以及幾個小丫頭的哭叫聲,她們被堵住嘴,哭著的聲音像是悶在水里將要溺斃的人,房媽媽一聲令下:“打!”緊接著院子里此起彼落的落在皮肉上
佟析硯聽著哭的撕心裂肺,大太太就紋絲不動的坐在椅子上,代荷不由自主的抱著胳膊,朝后縮了縮。
不一會兒,院子里連低低的嗚咽聲也沒有了,只剩下單調的板子聲,轉了眼房媽媽進來,在大太太耳邊耳語了一句,大太太就冷笑著道:“死了就喊了家里人來領回去,每人給二十兩的喪葬費?!?
“心竹!”佟析硯尖叫一聲,倒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看著頭頂?shù)某袎m,眼角的淚無聲的落在枕頭上。
大太太就看著房媽媽道:“找副架子來,把她抬到我院子里去,省的她再惹是非?!庇挚聪蛸∥龀帲骸澳憬o我養(yǎng)著身子,從今往后若再敢胡思亂想,我就把你送到保定去!”
房媽媽就出了門找了副架子來,和代荷幾人將佟析硯移上去,又找了被子給她蓋好,抬著佟析硯出門,院子里的雪地上,心竹心梅正被外院的小廝,從長長的凳子上拖下來,血肉模糊的后背上血順著衣角流在雪地上,讓院子里充斥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佟析硯淚如雨下,幾次想從架子上跳下來,房媽媽并著幾個粗使婆子就死命的按著她,大太太正在氣頭上,誰也不想再去觸她的霉頭。
司杏和春雁背過身去抹眼淚,心竹和心梅都是家生子,一個娘和老子在莊子上,一個留在保定的老宅子里守門,在府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可大太太說打就打,五十大板就是男人也受不住,她們又怎么能受的了。
“你們去看過了?”析秋將手里的繡花繃子放下來,臉色也很不好看。
司杏點了點頭,露出兔死狐悲的感傷來:“心竹一條腿怕是廢了心梅死了,其它幾個小丫頭縱是沒死,這輩子也毀了,家里人收到消息也不會這么快就來,恐怕還要在府里留幾日,我們怕那些迎高踩低的不好好待她們,就私自留了點銀子,不管有沒有用,也算全了我們一場姐妹情誼。”
這個時候她們就很慶幸,跟在六小姐身邊,雖是提心吊膽的,但卻不會有這樣的滅頂之災,或許,對于她們下人來說,沒有這樣的災難,平平安安的活著出府,就是最大的福分了。
析秋也嘆了口氣,心竹笑瞇瞇的面容仿佛還在眼前,她還記得有次佟析硯在小花園里犯病了,滿臉的紅腫連呼吸都不通順,心竹不敢背著她怕憋著氣,就雙手抱著佟析硯,一路走回了西跨院,那時她不過才十二歲,將佟析硯抱回來后,一雙手臂整整三個月碰也不碰一下,腫的比腿還粗。
“若是一時半會兒她們家里人沒來,你們就偷偷去瞧瞧?!鳖D了頓又道:“把我那幾瓶傷藥都帶過去吧!”
司杏就點了點頭,朝析秋福了福:“奴婢替心竹,心梅謝謝小姐?!?
析秋沒有說話,又重新低下頭去繡花,心里卻是在想蔣士林,不知道他醒過來沒有,若是知道因為他好幾個人丟了性命,有的人命運也從此翻天覆地,佟析硯也大病了一場,他會不會什么都不顧,上門來和大太太提親?
她想著又搖了搖頭,又無奈笑著,他或許能從外人耳中聽到佟析硯的事,可府里這幾個叫不出名字的丫頭的命,他又怎么可能知道。
她忽然很想夏姨娘,很想見見她,就立刻扔了繡花繃子想要下床,春雁就一個箭步上去,按住她道:“小姐,大夫可是說了,您的膝蓋受了涼,若不好好養(yǎng)著以后恐怕會留下病根,這幾天你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去!”
析秋就嘆了口氣,點了點頭道:“我不出去便是,那你代我去看看姨娘吧,再去外院看看七少爺,看看他可穿暖了,這幾日雪大讓他穿我做的那雙鞋底有紋路的靴子,不容易滑到?!?
春雁連連點頭:“奴婢這就去!”析秋又突然喊住她:“穿件披風吧!”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才十一月里就連下了三場雪,今兒才堪堪出了半天太陽,氣溫卻驟然降了許多,更加的冷!
這個時候析秋的關心,相比較心竹的悲涼,春雁只覺得心里滿是暖意,笑著點頭掀了簾子就出了門。
析秋靠在迎枕上,以她對佟析硯的了解,這件事只怕不會就這樣結束了,好一會兒春雁回來了,跟她一起的還有許久不露面的司榴,析秋笑著坐起來,看著她發(fā)福后圓潤的身體和大大的肚子,道:“地上濕滑,你有事讓小丫頭進來說一聲,何必親自來?!?
司杏給司榴搬了椅子,讓她坐在炕邊上,司榴笑摸著肚子,滿臉的甜蜜紅著臉道:“是我當家的送我來?!彼拘游孀煨α似饋恚骸扒浦?,這都改口喊當家的了,我們天不怕地不怕眼里只有銀子的司榴,終于被福貴壓下去了?!?
司榴嗔了司杏一眼,依舊似以前一樣一生氣就嘟著嘴說話:“哪有,我不過是在外面給他留點臉罷了,在家里他敢不聽我的。”
析秋也笑了起來,看著司榴的肚子道:“我怎么瞧著你肚子格外的大,可請大夫看了?”她記得佟析華五個月時的肚子可沒有她大。
司榴就咯咯的笑了起來:“請了,說是說是一胎懷了兩個所以我才想在肚子還小些來看看小姐,等過了六個月,只怕我連路也走不了了?!?
析秋啊了一聲,忍不住想去摸一摸司榴的肚子,也是滿臉的高興:“這可真好,一次生兩個可省了許多事。”她忽然又想到:“穩(wěn)婆可請好了,一個恐怕不夠吧,等我回頭給你列個單子,你生孩子前讓福貴照著把東西都備齊,一定要照著單子做?!鄙⒆拥娘L險實在太大了,這時又沒有消毒設備凈房隔離,若是感染或是過程中有半點馬虎,后果將會不堪設想。
司榴點頭不迭:“我早就和福貴交代過了,以前小姐交我的我都還記得,不過若是您再列個單子那就再好不過了?!?
春雁笑著將茶遞給司榴,忍不住蹲下來摸著她的肚子,她笑著道:“這一次生兩個,可逃不得有一個要給我做干兒子的?!彼拘雍退玖翊笮ζ饋恚骸扒魄?,這還沒嫁人就想要兒子的了?!?
析秋也笑了起來,心里為司榴高興。
司榴笑著,就停了下來,朝門口的簾子看了一眼,壓著聲音對析秋道:“小姐,蔣士林恐怕不行了?!蔽銮镄睦锿坏囊惶o張的看著她道:“你聽誰說的?”
“你們在府里不知道,外面可都傳遍了,說皇上從宮里調了十幾個太醫(yī),救了一夜也沒有把人救醒,據(jù)說早上府里都敲了喪更了!”
真的死了?析秋不敢相信,對于大周的學子來說,蔣士林就像是一個傳奇,從一個平民之家一躍成為大周人人敬仰的探花,殿試之上又連得圣上夸贊,一度是朝中炙手可熱未來的肱骨之臣,可他卻因為和三皇子政見不合,一怒掛印而去!
在城外開了私塾教平民百姓的孩子讀書,卻因為名氣太過響亮,而不得不將私塾不斷擴大,漸漸形成規(guī)模成了大周屈指可數(shù)的潛山書院,這樣的人,就這樣死掉了?
“喪更真的從蔣府傳出來的?”
司榴點頭道:“都是這么說!”析秋又拉著司榴問道:“那外面可傳了佟府四小姐的事?”
“沒有,我當家的還特意上街轉了轉,根本沒有人知道四小姐的事,小姐不用擔心?!蔽銮锼闪丝跉?,現(xiàn)在大家關心的是福建的戰(zhàn)事,如今蔣士林又出了事,佟析硯這樣的小事要不然就被佟慎之用手段遮掩了下去,又或是被蔣士林和福建的事淹沒了。
析秋沉默的靠在鴉青色的撒花迎枕上,司榴和司杏擔憂的看著她,春雁就笑著去拉司榴:“你難得來,去我屋里坐坐吧,我前些日子閑著,又做了幾雙鞋子,你來了正好帶回去。”
司榴點點頭,順勢站起來,由春雁和司杏一人扶著一邊安靜的往外走:“小姐是不是在擔心四小姐?”
春雁就點點頭道:“怕是四小姐那邊還要鬧一場?!闭f著嘆了口氣,三個人就相繼出了門。
佟析硯那邊果然不安寧,她正拉著房媽媽的手,求著她道:“媽媽我知道您為難,我也不讓你做旁的事,您只要把大哥哥請來就可以了。”
房媽媽就為難的看了一眼門口,又心疼的看著佟析硯瘦的巴掌大的小臉上,沉吟了半晌點頭道:“好,媽媽替你跑一趟?!?
佟析硯就哭著謝了房媽媽,房媽媽出了門就去了大太太房里,大太太正坐在炕頭上喝茶,見到房媽媽進來問道:“她說什么?”
房媽媽回道:“說想想見見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