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文科連忙接上話:“孟鎮(zhèn)督說得哪里話,那時只怪微臣一時沖動,說了過分的話才導致口角——陛下,上次的事,錯在微臣,不能怪鎮(zhèn)督的,還望鎮(zhèn)督莫要計較。”
“不不不,總管過了。末將不顧上下尊卑冒犯了總管,這才是大錯啊。聽聞總管大人事后還因此身體微恙——唉,末將心中惶恐,實在是罪孽深重啊!”
孟聚跟軒文科你來我往地表演著“將相和”,兩人越說越是客氣,只是彼此眼睛都在躲避著對方的目光。
看著這一幕,慕容破目光閃動,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點頭道:“很好,將帥和睦,此為制勝之本,朕甚是欣慰。北疆陵衛(wèi)兵馬善戰(zhàn)英勇,有了孟鎮(zhèn)督率領麾下精銳加入的話,我軍此戰(zhàn)勝算大增了。鎮(zhèn)督,你先下去準備吧,我們今晚就出發(fā)?!?
回到營中,軍官們早已應命集合在孟聚房中,孟聚向他們宣布了軍令,然后說:“今晚提前做飯,飯后休息兩刻鐘,我們連夜出發(fā)。去準備吧!”
孟聚宣讀命令的時候,御馬監(jiān)少監(jiān)馬貴亦在場,軍官們對孟聚的服從程度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知道,現(xiàn)在的大魏朝軍隊早已兵痞化,如果在金吾衛(wèi)里,要執(zhí)行這樣連夜趕路打仗的兇險任務,沒有大筆的犒賞銀子發(fā)下去,將領根本就調不動軍隊。
但在孟聚這里,在場的軍官很自然地接受了命令,然后回各自部隊里去了。從始至終,沒有人提出任何異議,也沒人嚷著要開拔費或者犒賞。
看到這一幕,馬貴甚有感慨。他對孟聚說:“鎮(zhèn)督令出如山,諸軍無敢不從。今日親見大帥下達戰(zhàn)令,諸將無敢語者,刀山火海一往無前,方知鎮(zhèn)督大人的威嚴?!?
明知對方是在拍馬屁,孟聚還是很舒服。
“公公過獎了。聽命殺敵,本就是吾輩武人天職,那容得他們啰嗦?!?
馬公公驚佩不已,但在孟聚看來,事情其實也是尋常。當初救援赤城時候,自己率部在風雪天里連續(xù)四天四夜急行軍,抵達后立即投入了戰(zhàn)斗,照樣大勝北魔——說來說去,還是怪洛京金吾衛(wèi)太嬌嫩了,經(jīng)不起苦戰(zhàn),難怪被拓跋雄打得一塌糊涂了。
馬公公頜首道:“說是如此,也是虧得鎮(zhèn)督治軍嚴明。還有件事,咱家出來時候,陛下特意撥給咱家一筆銀子來安撫軍心?,F(xiàn)在看來,這卻是多余了。也好,咱家就把這筆銀子交給大帥,大帥分發(fā)去犒勞那些有功的將士好——這是陛下簽發(fā)了的提條,拿去供需官那邊,即可提取十萬兩銀子?!?
孟聚接過提條,微微詫異。然后,他笑了:“公公一番好意,那我就愧受了?!?
馬貴連忙聲明:“大帥,這是陛下的心意,咱家只是經(jīng)手人,該謝謝陛下才是?!?
“明白??傊男囊?,孟某明白了?!?
兩人對視一眼,孟聚微微點頭,馬公公連忙低下頭,連稱:“不敢,不敢?!鄙袂橹袇s是隱有得意之色——雖然孟聚覺得,和一個太監(jiān)心意相通實在是件很丟人的事情,但這件事卻不能不承這位馬公公的情分。剛才眾將云集的時候,馬公公沒有拿出那十萬兩銀子出來當場分發(fā),而是事后才交給孟聚處置,這隱隱表明,他并無在孟聚軍中收買人心的打算。
既然對方知情識趣,孟聚倒也不為己甚,對馬公公的態(tài)度頓時親熱起來,還和顏悅色地叮囑馬公公晚上出發(fā)一定要多帶衣服御寒,馬公公受寵若驚,心中卻在臭罵:“當真是見錢眼開的蠻子,北疆的丘八,無論陵衛(wèi)還是邊軍,都是一路貨色!”
~~~~~~~~~~~~~~~~~~~~~~~~~~~~~~~~~~~~~~
晚飯過后休息了半個時辰,北疆東陵衛(wèi)開始離開大營,踏上了北上的道路。
孟聚一伙初來乍到,對道路完全是一竅不通。好在也不需要他們認識路,他們只需跟著前面的部隊走就好了,反正大家都舉著火把,黑夜里也不用擔心走丟了。
夜幕深沉,迎面吹來的北風凜冽得跟刀子一般。中原大地廣袤的平原在深沉的夜色中茫茫不見邊際,遠方地平線隱隱出現(xiàn)了連綿不絕群山的輪廓。
孟聚騎著馬,在漆黑的道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著,感覺自己跟頭被人牽著韁繩走的毛驢沒啥兩樣。
他往前面望去,看到一條火把的長龍,一眼不見盡頭;往后面望去,也是一條不見首尾的火把長龍,在漆黑的道路上蜿蜒盤旋著。黑夜中,人馬口鼻中噴出來的氣凝成了大團的白色霧氣,伴隨著火把噼啪燃燒聲,密集的腳步聲、馬蹄聲在安靜的黑夜遠遠地傳開去。
對于即將迎來的戰(zhàn)斗,孟聚心里很沒底:去哪里、敵情如何,都不知道,甚至自己前軍和后軍是哪路兵馬,由哪位將領統(tǒng)帶,自己也完全一無所知。他在心中暗罵:軒文科這個廢柴,這樣在黑夜里倉促進軍,一旦遇敵,各部兵馬如何配合作戰(zhàn),他事先竟不做安排和預案?這樣倉猝糾集的烏合之眾,要真能打贏,那真是沒天理了。
隊伍一直在前進,四更時分,隊伍停了下來,停在一片幽深的樹林旁歇息。前面有人傳話過來,說是要休息一刻鐘再上路。趁著這休息的功夫,孟聚喚來了馬公公:“公公,我們這是要前去哪里?”
馬貴騎著馬,身子緊緊裹在一張羊皮毯子里,臉色被凌厲的寒風吹得一片青白。他的聲音有點哆嗦:“鎮(zhèn)督,咱家聽說了,我們這是要直奔金城而去。”
“金城不是失守了?那里駐的可已經(jīng)是北疆兵馬了,我們就這么直愣愣地過去?”
馬貴跟孟聚解釋,金城雖然失守,但金城守軍并未被全殲。金城失守后,鎮(zhèn)守金城的喬都督領兵退守城外的苦塘鎮(zhèn),繼續(xù)與北疆軍對峙?,F(xiàn)在,增援部隊就是要趕往苦塘鎮(zhèn),與喬都督會合后再設法奪回金城。按照行程,大軍應該在天明時分能趕到苦塘。
孟聚咂咂嘴皮,他覺得很不妥:“我們這樣舉著火把連夜趕路,毫無防備,是不是太冒險了?不能安排幾路兵馬披鎧擔當掩護,或者等明天白天再行軍嗎?”
“軒總管說,這是為了兵貴神速。要安排斗鎧輪班掩護的話,我們的速度就慢下來了。北疆叛軍剛剛奪城,他們也是兵馬疲憊,我們迅速趕過去,否則等他們的援軍上來以后,要重奪金城就難了。”
孟聚冷笑。軒總管被慕容破責難,他的心態(tài)就跟輸紅眼的賭徒一般,什么都不管了,只想孤擲一注回本。孤軍急行猛進,百里而厥上將軍,夜間火把行軍,也沒有安排掩護部隊——軒文科這蠢書生,他幾乎把所有的兵家大忌都犯齊了!
“馬公公,我們不能這樣過去。只要北疆軍來一個伏擊,我們整路大軍都成人家的菜了!你去跟軒總管說,起碼要抽兩個旅出來充當掩護部隊?!?
馬公公面露難色,但孟聚的態(tài)度堅決,他實在拗不過,只能悻悻地過去。孟聚在林子里等了約莫一刻鐘,馬公公才彎著腰一路小跑地回來。
“軒總管說,他已經(jīng)做了萬全的安排了,請孟鎮(zhèn)督你不必擔心?!?
不知是怕冷還是別的什么原因,馬公公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很是難看,于是孟聚猜,軒總管的原話肯定不會是那么客氣的。
“軒總管有什么安排?”
“這個,他沒跟咱家說。不過,鎮(zhèn)督,反正這趟差使的主將是他,咱家以為,您就不必跟他斗氣了。差使辦岔了,到時陛下要收拾的人是他,也不關咱們事,您說是不是?”
孟聚搖頭,馬公公無所謂勝負,就算這趟出擊損兵折將,責任也不在他頭上,但自己不行。這趟跟自己出擊的鎧斗士們都是自己軍中精銳,忠心又干練,自己帶著他們千里跋涉,見識和膽量都是歷練出來了。這些人能活著回到北疆軍中的話,都是要做軍官的。這批好苗子損折太重的話,哪怕慕容破把軒文科剁了做肉包子都挽不回孟聚的損失。
“公公,你去問軒總管,他的掩護部隊在哪里?我怎么沒看見?”
馬公公奉命而去,然后苦著臉回來報告:“鎮(zhèn)督,軒總管說,安排哪路兵馬掩護,這是主帥的決斷,不勞鎮(zhèn)督您費心了。您只管安心趕路就好。”
“公公,你再跑一趟:我們距離金城不過十余里,已經(jīng)處于北疆斗鎧的出擊范圍了,大軍沒有堅強掩護的話,是很危險的——這個關鍵,公公您一定要跟軒總管分說清楚!”
“鎮(zhèn)督,咱家回來了。您的話,咱已經(jīng)完完整整地帶到了。軒總管說,這條道是安全的,喬都督那邊已經(jīng)查探過了,沒有北疆叛軍出沒的消息。您只管安心趕路就好,其他事不必多事——鎮(zhèn)督,軒總管已經(jīng)警告我了,不許咱家再過去打擾他了,說再去他就要不客氣了?!?
孟聚深深呼吸,他沉聲道:“公公,拜托你再跑一趟,跟總管說:我部自愿擔當大軍的側翼掩護?!?
“還要去說???”馬公公哀怨地望著孟聚,淚水都流出來了,也不知是不是被風吹的。
孟聚跟軒文科,一個固執(zhí)傲慢,一個桀驁不遜,夾在這兩個壞脾氣的家伙中間來回傳話,這實在是件苦差事——看軒總管憤怒的臉色,就差沒破口大罵了。
很明顯,在軒總管看來,孟聚頻頻來干涉他作為主帥的指揮權,這簡直就是明目張膽的挑釁了,而幫著來回傳話的自己就是孟聚挑釁行動的幫兇無疑。
但馬公公又偏不敢拒絕傳話,因為皇帝慕容破派他到孟聚軍中,為的就是協(xié)調孟聚和軒文科的矛盾。自己在中間來回傳話,多少還有點緩沖的余地,不然真讓那兩個仇家碰在一起直接對話,兩句話不對,當場火并都有可能。
“好吧好吧,鎮(zhèn)督,咱家聽您的,大不了在那邊被軒總管打一頓屁股吧?!瘪R公公嘀咕著,蹣跚地走過去了,那凄涼的背影讓孟聚看得好笑。
過了一陣,馬公公垂頭喪氣地回來了,他可憐巴巴地望著孟聚:“鎮(zhèn)督,軒總管說了,真的不必勞動您費心了,您約束好自己兵馬趕路,莫要掉隊迷路就好——鎮(zhèn)督,您做做好事,可憐咱家這把老骨頭吧。再過去,咱家真的要挨揍了。這種事,軒總管他干得出來的,他真的火大了,咱家看得出來?!?
孟聚嘆口氣,最終,軒文科還是選擇了固執(zhí)己見。慕容破今天剛剛給自己調解,看在他面子上,孟聚本不想用那些激烈手段跟軒文科撕破臉的,但現(xiàn)在實在沒辦法了——慕容破就是面子再大,自己也不可能答應陪著軒文科一起死。
“馬公公,放心吧,你不用過去了。末將偵查到跡象,北疆軍會在中途偷襲,為確保我軍側翼安全,我打算率部去巡查。公公,你隨我們一起走吧?!?
馬公公目瞪口呆,直到北疆陵衛(wèi)的兵馬隊列整齊地離開休息地時候,他才如夢初醒,抱住孟聚號啕道:“鎮(zhèn)督,鎮(zhèn)督!您可不要犯糊涂?。?zhàn)時擅自離隊,這可是死罪啊!”
被一個太監(jiān)抱著,這種身體接觸真是讓孟聚毛骨悚然,他連忙推開:“公公,放手,放手——誰說我要離隊了?我發(fā)現(xiàn)了敵人的痕跡,現(xiàn)在要出擊去驅逐他們而已!”
馬公公腦子懵了一下,但馬上清醒了過來。他殺豬般嚎叫起來,聲音又尖又凄厲:“但主將沒命令?。≈鲗]同意就離隊,那是叛逃啊,按律當斬的?。℃?zhèn)督,這樣做,我們都會死的,死的!”
孟聚很不耐煩:“嘖嘖,我不是派公公你去請示了嗎?這怎么能算沒請示呢?公公,不要啰嗦了,跟我們一起走吧。乖,不要吵鬧了?!?
馬公公是很想繼續(xù)吵鬧的,無奈兩個壯碩的鎧斗士左右一夾,把他拎小雞般拎了起來。孟聚大手一揮:“走!”
增援金城的兵馬多達三萬兩千多人,孟聚的部下即使加上輔兵和輜重也不過兩千來人而已,只是這條長龍的短短一小截,所以,孟聚的兵馬全副武裝地離開歇息地并沒有造成多大的騷動,只是巡營官帶人追過來問了下,孟聚回答他:“我部奉命執(zhí)行任務?!?
孟聚兇名在外,見到他,那巡營官先膽怯了三分,再加上一頭霧水不明就里,他也不敢出手阻攔,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孟聚的隊伍走遠了。
離了隊,孟聚也不停歇,一口氣帶著隊伍奔出五里路,在一個小山丘前停住了腳步,安排人馬歇息。
馬公公又找過來了,他紅著眼睛,氣喘噓噓,看樣子快要哭出來了:“鎮(zhèn)督,您真的確定,敵人定會來偷襲嗎?叛軍剛剛奪下金城,他們立足未穩(wěn),怎么有余力這樣做?”
“正是因為他們沒站穩(wěn)腳跟,所以他們肯定會加倍地提防我們偷襲,為這個,他們肯定會向南方派出上百號斥候來充當預警。當那些斥候發(fā)現(xiàn)有數(shù)萬的兵馬,不打前哨也沒有側翼掩護,毫無防備地打著火把走在黑夜里——公公,假若你是在金城的北疆軍指揮官,你會怎樣做?”
“軒總管說他有準備了。。?!?
孟聚不屑地哼了聲:“我沒看到他的準備。”
說罷,孟聚掉頭望去,即使在數(shù)里之外,他依然可以看到剛剛離開的大軍,那一條長長的火把長龍蜿蜒在中原大地上,讓天上的星光也為之失色。
循著孟聚的目光,馬公公同樣望向遠處的那路大軍,只覺嘴里苦澀無比。孟鎮(zhèn)督這番闖了大禍,自己這個監(jiān)軍同樣也是罪責難逃。孟聚還有太子殿下幫忙說情,陛下未必會如何處置他,但自己這個沒后臺的太監(jiān)就慘了,搞不好掉腦袋都有可能。
他恨恨地盯著孟聚,心中憤怒:這趟可是被這個北疆蠻子害得慘了!
仿佛覺察了馬貴的念頭,孟聚轉頭望向馬貴,他的臉模糊在漆黑的夜色中,只有一雙鋒銳的眸子閃爍著逼人的光芒。
“馬公公,孟某也知道,這樣做確實不合規(guī)矩,方才有得罪的地方,孟某先賠罪了。倘若是孟某判斷失誤,回去以后,孟某自會向陛下請罪領罰,陛下要打要罰都行?!?
他呼口氣,聲音變得冰冷起來:“但打仗的事,來不得半點僥幸。孟某出道以來歷經(jīng)百戰(zhàn),僥幸不曾一敗,倘若有所謂心得,無非是從不把生死交托在他人手上——傳令下去:把火把都熄了,人馬銜枚。當大隊前進時候,我們在側翼跟著他們走!”
~~~~~~~~~~~~~~~~~~~~~~~~(未完待續(xù)。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qidian.)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