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餞行宴,孟聚一行從葉家的莊園出發(fā),當(dāng)晚便到了扶遂縣城。
按照孟聚的本意,他是很想連夜趕路奔回祁峰縣和大隊會合的,但隊伍里還有柳空琴和左先生等暝覺師——雖然是天階暝覺師,可這幫人的體力可不是天階的,騎了小半天馬,左先生便已氣喘噓噓,叫苦不迭了。
看到同伴們都這樣了,孟聚也沒辦法,只得在扶遂縣中歇息一晚。問過了路人,知道扶遂縣里最好的客棧是城西的高家客棧,一行人便徑直朝高家客棧奔去。
高家客棧是家老字號的客棧,青瓦舊墻,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了。孟聚一行剛到客棧門口,店小二便迎了上來,道歉道:“客官,抱歉了,今兒不巧,咱們客棧剛剛客滿了。客官有意投宿的話,往前走幾步有家徐家客棧,也是老字號的店子。”
“既然客滿了,那我們就走吧?!?
孟聚正待離開,但這時,客棧中有個便裝的胡漢混血兒走出來,恰好與他撞了個正著??吹侥菨h子,孟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虎子,怎么是你?”
王虎亦是滿臉不敢置信:“鎮(zhèn)督,您怎么在這?葉家那幫狗賊放您出來了。。?!痹捯粑绰?,他已看到孟聚身后的柳空琴和左先生等人,頓時臉色大變。一瞬間,王虎已經(jīng)想到了答案:鎮(zhèn)督還沒恢復(fù)自由呢,這幫暝覺師,定然是看押鎮(zhèn)督的看守了。。。
想到這,王虎二話不說,猛然欺身近前,大拳頭狠狠砸向左先生的臉面,嘴里還在嚷:“來人啊,都快出來??!”
孟聚手疾,一把托住了王虎的手肘,喝道:“虎子,休得無禮!左先生已是自己人了!”
說話間,客棧里已涌出一大群人,都是便裝打扮的東陵衛(wèi)軍士,看到孟聚,大伙發(fā)出了驚喜的歡呼聲,圍上來問長問短。
孟聚跟眾人解釋了一下,說左先生他們并非敵人,大家已經(jīng)是朋友了。葉家也并不是敵人,他們請自己過去是有事相商,并無惡意,現(xiàn)在,自己已經(jīng)獲得自由了。
“虎子,你怎么會跑到這里來了?你們不是在祁峰縣嗎?”
“鎮(zhèn)督,你落到葉家的手上了,我們哪個還在祁峰縣呆得住??!我和齊大哥、徐大哥他們,大伙聽說葉家在扶遂這邊有一處莊園,便過來打探,看有沒有您的線索,沒想到真碰到了您——若不是今天碰到了您,今晚上我們就要闖入莊園找人了。啊,齊鵬他們已經(jīng)出去打探了,我們得趕緊把他們叫回來!”
孟聚聽得冷汗直冒,好在自己在這里碰到了他們。葉劍心身邊藏龍臥虎,高手如云,倘若部下們真闖進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當(dāng)下,他趕緊吩咐王虎派出部下去通知齊鵬他們回來,千萬不要闖進去了。
過了半個時辰,齊鵬和徐浩杰等人得到通知,紛紛趕回來了。見到孟聚,他們激動得說不出話來,當(dāng)場跪倒了一地:“鎮(zhèn)督,吾等屬下無能,讓您受委屈了!”
看到這一幕,高家客棧的掌柜和店小二都嚇得躲在柜臺下了,索索發(fā)抖:這幫人身形剽悍,舉止粗豪,卻對這年青人畢恭畢敬——這該不會是哪家的山匪首領(lǐng)吧?
孟聚忙把眾人扶起,撫慰道:“眾位兄弟不必如此,是孟某自己大意了,并非你們的錯?!?
自從追隨孟聚以來,軍官們早把孟聚當(dāng)做了主心骨。孟聚驟然戰(zhàn)敗失蹤,大伙兒那時真有種天崩地陷的感覺?,F(xiàn)在,眼見鎮(zhèn)督好端端地重現(xiàn)眼前,眾人那顆一直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了??裣仓?,齊鵬連淚水都流出來了:“鎮(zhèn)督,您吉人天相,平安歸來。。。真是太好了!您不在,我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王虎將桌子拍得砰砰作響,嚷道:“掌柜,快拿酒來!諸位兄弟,為慶祝鎮(zhèn)督脫險重逢,今晚我們不醉無歸!”
這家伙分明是借機撒酒瘋的,孟聚趕緊攔住了他:“現(xiàn)在還不是慶賀的時候,我們還沒和大隊會合,這里還是朝廷的地頭,不可輕忽大意。大家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們就趕路回祁峰縣?!?
眾人在客棧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繼續(xù)出發(fā)。因為輕車熟路,又沒有輜重拖累,一行人前進的速度很快,三天后便抵達了祁峰縣。
孟聚一行抵達祁峰縣時候,正是黃昏時分。李赤眉、胡庸等部將都得到了通知,趕到城門口來迎接孟聚??吹矫暇蹮o恙歸來,眾人都甚是歡喜——尤其是李赤眉,他已經(jīng)叛離了邊軍,若是新老板孟聚也倒臺的話,天下之大,他還真無家可歸了。
晚上,孟聚在祁峰縣衙中設(shè)宴全體將領(lǐng),慶賀大家順利重逢。在這次宴席上,幾位來自葉家的瞑覺師也被介紹給眾人。
得知鎮(zhèn)督已與葉家化敵為友,幾位昔日強敵的瞑覺師從此將是大伙的戰(zhàn)友了,軍官們都顯得很“友好”——至少他們表現(xiàn)得很熱情的樣子。幾位軍官紛紛向幾位瞑覺師敬酒,都說不打不相識,一笑泯恩仇,喝了這杯酒,今后就是好朋友了
柳空琴是女子,又是鎮(zhèn)督的舊識,軍官們不好相逼,他們的火力都集中在左先生和韓九二人身上了。左先生拙于辭,推辭說不善飲酒——不喝?那閣下肯定是還對鎮(zhèn)督懷恨在心嘍?或者你瞧不起咱們這些大老粗丘八?左先生被擠兌得沒辦法,被逼著喝了一杯又一杯,一陣便爛醉在地,不省人事。
倒是那韓九是個厲害角色,他來者不拒,手起杯干,一轉(zhuǎn)眼間,六壇燒刀子酒已經(jīng)見了底,他卻是依然不動聲色,談笑風(fēng)生。開始是軍官們追著他敬酒,到后來反倒是他追著軍官們敬酒了。
看著他的做派,軍官們都是暗叫一聲壞了,情知是撞到鐵板了——傳說中千杯不倒的酒仙居然真的存在?王虎被連灌了半壇子酒,他見勢不妙,借口如廁出去了就再沒回來,剩下齊鵬、徐浩杰和李赤眉三人人輪番上陣都不頂用,被韓九灌得爛醉如泥,統(tǒng)統(tǒng)躺到了桌底下了。最后,偌大的酒桌,倒的倒,躺的躺,只剩韓九旁若無人地在自斟自飲。
部下們?nèi)绱藖G臉,想在酒桌上報復(fù)卻反被對方反灌回來,孟聚也有點不好意思。他笑道:“韓先生真是海量,這幫家伙酒品不行,韓先生莫要跟他們一般見識?!?
“大都督重了,眾位兄弟豪爽熱情,何過之有呢?”
喝了起碼十幾壇燒刀子酒,韓九的眼睛卻是依然犀利而明亮,渾然不像一個喝醉的人。他對孟聚笑道:“麾下有這樣的虎賁兒郎,大都督將來必能一展宏圖,前程貴不可?!?
“韓先生此何意呢?”
韓九又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大都督,與其他人不同,韓某是半途投入葉家的,以前在行伍里呆過,也混過江湖,也算有點見識吧。
世人提到大都督,皆您武勇萬人敵,但在韓某看來,所謂武勇只是匹夫悍勇,再強終有局限,算不得什么。最讓韓某欽佩的,還是大都督您的統(tǒng)軍之能。
現(xiàn)在的世道,朝廷顛覆,人心渙散。哪怕是朝廷的官軍,如果主官陣亡了,部屬們多半也分了輜重和糧草一哄而散了??赡谋R不同,在您失蹤的時候,貴部全力搜尋營救您,看守輜重,安撫士卒,軍中絲毫不亂。
主官失蹤十余日,部將們能各司其責(zé),遇變不亂,官兵無逃離,財物無損失,軍心不亂不潰——這樣的強兵,韓某游歷江湖多年,聞所未聞。這樣的兵馬,已經(jīng)具備了軍魂了?!?
“軍魂?”
“對,軍魂,軍中魂魄!萬人之師,若無魂魄,可輕易一沖即潰;若有魂之軍,縱然十人小伍,即使面對百倍強敵也能力戰(zhàn)不屈,至死不退。韓某縱觀史冊,那些能清史留名的強師勁旅,無不有魂!
大都督的兵馬,已同樣具備了此種強兵魂魄。如今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只要以此為根基擴充,三年之內(nèi),東平兵馬必定無敵于天下——大都督,金銀財帛不足惜,這些好兒郎才是您最大的財富??!”
“韓先生不但瞑覺深厚,見識也甚是高超,孟某受教了?!?
孟聚知道,韓九所稱的軍魂,其實就是軍隊的戰(zhàn)斗意志和精神。真正的強師勁旅,并非是那種殺人如麻的嗜血瘋子,而是那種具備忠誠、凝聚和韌性的軍隊。無論如何艱難困苦,他們都能堅持紀(jì)律和信心,能夠承受傷亡而不后退,這才是真正的鋼鐵之師。
要建設(shè)這樣的軍隊,一個忠誠的軍官團是必不可少的——那是能令軍隊脫胎換骨戰(zhàn)斗力倍增的恐怖利器。自己從北疆帶出來的三百名鎧斗士,屢經(jīng)征戰(zhàn),存活的只剩二百五十余人。這些軍士經(jīng)歷長途跋涉,沙場鏖戰(zhàn),早已百煉成鋼,忠誠、經(jīng)驗和戰(zhàn)力都是無可挑剔,是擔(dān)當(dāng)下級軍官的最好對象。孟聚早有打算,將這批忠誠又善戰(zhàn)的軍士帶回北疆,把他們當(dāng)做建軍核心,自己必將能錘煉出一支真正的無敵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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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昌十年六月二十四日,東陵衛(wèi)的大隊人馬離開上黨郡的祁峰縣,繼續(xù)向北開進。行進兩天,隊伍走了一百多里,抵達慕容家的前沿戰(zhàn)線。
孟聚一行連兵馬帶輜重多達五千來人,堪稱一路浩浩蕩蕩的大軍。這路不告自來的兵馬,引起了慕容家前沿駐軍的極大恐慌。盡管孟聚一再向他們聲明自己是隸屬朝廷的軍隊,也提供了慕容家頒發(fā)的關(guān)防,但沿途的幾個駐軍堡壘和郡縣還是不相信,紛紛緊閉了城門,如臨大敵——好吧,孟聚承認(rèn),這確實是自己的錯,沒給李赤眉的部下?lián)Q上金吾衛(wèi)的軍裝,以致他們穿的依然還是邊軍的褐色軍裝??吹竭@么一路浩浩蕩蕩的邊軍人馬,那些駐軍要是肯開門放他們進去的話那才真的叫腦子進水了。
好在各城駐軍雖然沒有接納他們?nèi)雰?nèi),但他們也沒有來阻礙孟聚,于是孟聚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各城守備兵警惕的眼神中繞城而行,繼續(xù)北行。
三天后,孟聚的隊伍越過了吳昌縣,脫離了慕容家的控制范圍,進入了北疆邊軍的控制區(qū)域。上黨郡的黨歸縣,這是北疆邊軍的最前沿陣地了,當(dāng)孟聚兵馬接近的時候,城頭響起了響亮的號角聲,鎮(zhèn)守兵紛紛涌上城頭,如臨大敵。
李赤眉派個部下過去,向城頭的邊軍守將喊話,說自己是隸屬沃野邊軍奔狼部的兵馬,剛執(zhí)行完拓跋元帥的命令歸來,這里有全套的軍官印章、關(guān)防、腰牌可以驗證。
很顯然,盡管面對的人不同了,但孟聚一行人的處境卻是沒絲毫改變。黨歸縣邊軍守將的反應(yīng)與對面的慕容家同行幾乎一模一樣:他將那印章和關(guān)防驗了又驗,又在城頭與那軍官反復(fù)問話對答,這樣折騰了半天,卻是始終不敢開門將他們接入城中。
于是,李赤眉的部下發(fā)火了:“許若庭你這老匹夫,莫非是消遣老子嗎?行,你們武川軍的架子大,咱們沃野軍招惹不起,這城,我們不進了,我們繞城走還不行嗎?”
他罵罵咧咧地回歸隊伍里,隊伍繞城而去。
城頭的守將看著他們離去,卻是長吁一口氣。這幫人從對面慕容家的地盤過來,行跡詭異,來歷不明,但偏偏聽口音和風(fēng)格卻又是正宗的北疆兵,證件查驗也是毫無破綻。要放他們進城,自己不敢;要拒絕他們嘛,又沒有理由——好在,他們自己走了,這真是最好的解決了。
只是,要不要把這件事稟報上頭呢?
那守將琢磨了一下,最后很干脆利索地決定:裝沒看到好了。這路兵馬若是自己人,鎮(zhèn)帥只會當(dāng)你是個大驚小怪的笨蛋;若是敵人的話——那更麻煩了。這路兵馬眼看著起碼有四五千人,自己只有半個旅的兵力,若是自己報告上去,鎮(zhèn)帥下令讓自己出擊攔截的話,那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只要自己鎮(zhèn)守的城池沒出事就好,至于這隊人馬到底是什么來路——管他呢,只要他們不是來攻打我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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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日中午,上黨郡治。
七月酷暑,空氣熱得跟蒸籠一樣,一絲風(fēng)都沒有,樹葉一動不動,。易小刀光著膀子躺在庭院的涼椅上乘涼,他有氣無力地打著扇子,婆娑的樹蔭斑駁地罩住他。
外面?zhèn)鞒隽思贝俚哪_步聲,一個粗豪漢子大步急促地闖了進來:“易老弟,這大熱的天,你可真是會享福啊——那誰,快來人,拿碗茶水給我喝喝,快渴死我了!”
易小刀從涼椅上撐起了身子,他瞇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粗莽壯漢:“原來是關(guān)旅帥來了,這么大熱的天,老哥怎么有興致跑我這邊來了?”
“咱老關(guān)上門,肯定是有好事找老弟了——”
這時,易小刀的親兵已端了茶水上來,關(guān)山河也不客氣,仰頭一口飲得干凈了,那淌落的茶水淋濕了他的衣襟。他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在易小刀身邊坐下,嘆道:“還是易老弟你懂享受啊,這大熱的天,躲樹蔭底下乘涼是真快活的,拿個神仙來都不換啊?!?
“老關(guān)啊,你也可以學(xué)著我嘛,誰不讓你歇息了?”
“不行啊,天氣熱,咱老關(guān)心里更熱!拖欠餉銀都三個月了,糧草只剩三四天的了——兒郎們都快兵變了,咱老關(guān)怎么安心歇得下來?。 ?
易小刀警惕地望著他:“我說關(guān)旅帥,這大熱的天,你該不會是來找我借錢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