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早回了自己家中,心中終是放不下秀娘,雖是知道那顧大素來是個無用的,只是忍不住覷空又去了秀娘家,想找顧大再說道下。只是那顧大卻似日日里早出晚歸的,去了好幾趟,才總算堵住了,瞧著邊上無人,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說了下,卻見那顧大面上露出了難色,嘆了口氣道:“二侄女,我知你是為秀娘好,只是你也知道,我這家里一貫都是那婆娘橫行霸道的,我便是說了也是無用。再者男人家自古便是要風(fēng)流些的,只要不太出格,秀娘嫁過去也是個正經(jīng)的官夫人,倒也不會怎么苦了她的,你就放心吧?!?
顧早見顧大也是個一味縮脖子糊涂的,知道多說了也是無用,只得無奈回了家去。
到了初五那日,胡氏不放心,特意又過來叮囑顧早明日一早務(wù)必過去了。顧早本是不欲給她好臉色的,只是想著這終是秀娘的終身大事,自己實(shí)在是幫不了她什么忙,秀娘只怕眼見著是必定要嫁入胡家的,只是將這一頓過大禮的招待飯做好了,盡量讓她那未來婆家的親姑滿意離去,也算是盡了點(diǎn)心意。當(dāng)下暗嘆了口氣,點(diǎn)頭應(yīng)了下來。
那胡氏見她應(yīng)了,這才面上堆出了笑,只是連個謝也不說,轉(zhuǎn)身便是要走。顧早見她要離去,終是忍不住脫口而出道:“伯娘,那胡清品性一般,秀娘又是個少話的,日后進(jìn)了他家門,還不知要受多少委屈,你就當(dāng)真放心讓自己這么一個的女兒嫁給這樣的人?”
胡氏停住腳步,狐疑地盯了顧早一眼,有些不悅地道:“二姐,你這話說的,我那女婿是當(dāng)今官家在金鑾殿前親自賜過綠袍的進(jìn)士出身,眼見著又要得官職了,滿城里多的是有那待嫁的女兒人家想要拉攏的,偏他竟是和我家做了親,這不是因緣天定是什么?且秀娘嫁了過去,又哪里來的什么委屈。我見她這兩日仿似有些悶悶不樂的,還正想著讓你過去開導(dǎo)下她的,你怎地竟說出這樣的話?”
顧早搖了搖頭,不再說話。那胡氏以為她被自己問啞口了,這才心滿意足地離去。
到了第二日便是秀娘的大定日了,顧早一早便過去了。那胡氏一心想在未來姑母面前撐面子,那一桌飯菜竟是按著東京城里的最上席席面來置備的,四小盤燒炸,四中碗,四大碗,八熱炒,兩點(diǎn)一湯,菜色有燕窩、蟶干燴羊肝、鹿筋燒魚翅、珍珠菜燴油炸蛋鴿、海參櫻桃雞、雞汁嬋白魚片,煨三筍肥鴨湯等等。這樣一桌子菜,若是從京里那會仙樓、豐樂樓叫過來,只怕沒一二百兩是下不來的,如今自己買了東西叫顧早燒了,再裝在租用過來的銀碟銀碗里端上桌去,體面自不用說,那錢也省了許多。胡氏果然是得了面子又省腰包,打算得十分精明。
顧早冷眼看去,那胡清家的兩個嫡親姑母吃得滿嘴流油,說出的話聽著也是個拎不清的人,只怕秀娘未來的公婆也明白不到哪里去,心中又隱隱添了些憂慮。待這幾個人并媒婆都酒足飯飽了,那秀娘便穿了身喜慶的新衣服,被家中的一個婆子和三姐一道簇?fù)砹诉^來,那兩個親姑便打開禮盒挑了兩件金飾給秀娘戴上,嘴里說著吉祥話,又初定了大婚的日子,便是一個多月后的大好日子十八,這過大禮的程式才算走完了。那胡氏送走了人,這才笑瞇瞇地對著顧早和三姐道了聲謝,讓盡管撿著桌上的菜式挑著帶回家去,“都是些精貴的東西呢。”那胡氏口里不忘這樣說著。
顧早淡淡一笑,只略略點(diǎn)了下頭便攜著三姐回去了,此時也已是過了晌午,飯鋪里吃飯的人也沒幾個了。因了今日顧早三姐不在,晌午那些菜式大多便都是方氏自己上陣做的,被些嘴刁的老客叫嚷了不知道多少句的味道走樣,和沈娘子、柳棗三個人又忙得透不過氣兒,心中本就有些疙瘩。此時見二姐三姐去幫了大半日的忙,回來竟是兩手空空,連個油星子也沒撈到,心中更是不痛快,強(qiáng)忍著等最后一個客人也走了,這才噼噼啪啪地罵起了胡氏,又嚴(yán)令顧早往后再也不許去那胡家,見顧早笑著應(yīng)了下來,這才慢慢將火壓了下去。
那方氏正要往后院走去,突地又想起了件事,也是叫她梗著不痛快的,急忙轉(zhuǎn)身對顧早氣哼哼道:“二姐,都怪你定下的那什么飯一文管飽喝白湯的規(guī)矩,如今竟是真的招來了這樣一個人,瞧著也是人高馬大的,日日里只是費(fèi)一文錢吃飯喝白湯,趕又不好趕,瞧著真是讓人惱火。”
顧早被她一說,隱隱約約倒是想起了似乎確實(shí)有這樣一個客人看到過。瞧著大概二十出頭的一個年輕人,每日里都是在飯點(diǎn)快過去店里人少的時候過來,費(fèi)一文錢打了飯,舀碗湯端到角落里悶頭吃了便匆匆離去的。剛想開口說,邊上的三姐已是搶著道:“姐姐,我瞧那人樣子也是個老實(shí)的,不像特意過來蹭白食的,興許人家有難處也說不定,娘也太算計(jì)了,不過就一碗飯和湯,人家也是付了一文錢的,就算虧又能虧多少?”
方氏眼睛一瞪,正要罵三姐,顧早已是笑道:“娘,被你提起,那人我模模糊糊倒也似乎是有些印象,你暫且先忍住,待明日里若是再來我問問便可?!?
方氏見顧早愿意出頭,心中這才舒服了些,又瞪了眼三姐罵她一句“雨傘骨頭里朝外”,這才自去后院了。
待到了第二日,顧早留心查看,果然在飯點(diǎn)快過去的時候,又見那年輕男子進(jìn)了店門,費(fèi)了一文錢打了碗飯和湯,端了過去坐在角落里便狼吞虎咽吃了起來,不過幾口的樣子,大半碗的飯便已經(jīng)下肚了。仔細(xì)看一眼,見那人二十上下,身材高大,衣衫雖是有些舊,只是也整潔,又劍眉朗目的,看起來倒是不錯。當(dāng)下也不開口,只是看著。
那人三兩下吃完了飯,湯也喝光了,眼睛又戀戀不舍瞟了眼那飯桶,似是仍未飽足的樣子,只是終站了起來,低了頭要往外走去,顧早這才上前笑瞇瞇地?cái)r住了。
那人見是這家飯館的女主人攔住了自己,以為是要責(zé)備自己來占便宜的,那臉便已是有些紅了起來,站在那里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顧早看了下,見邊上還有些吃飯的客人望過來,方氏更是虎視眈眈的樣子,當(dāng)下便將那人讓到了后屋天井,這才笑道:“這位客人,我見你長得高大健壯,方才不過只吃了一碗飯,想是還沒飽腹的,再去添一碗也是無礙的?!?
那人萬萬沒有想到眼前這女子開口說的竟是這話,瞧她神色,也不像是故意諷刺的樣子,心中更是羞慚,忍不住便深深作了揖道:“姐姐這樣說話,確是叫我無地自容了,多謝姐姐過往幾日的包涵,往后再也不敢來打攪了?!?
顧早見他說話也確是個知理的,心中便是存了幾分好感,想來他應(yīng)是個有難處的,正想再問幾句,方氏已是冷不丁竄了出來,指著那年輕人便冷笑道:“好大的一個人,整日里竟掏出個文子來吃白食,也不知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