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沉睡了多久,醒來時,魏十七發(fā)覺自己躺在一個腥臊惡臭的山洞里,一抹光亮照進來,殘缺不全的尸骸,骨肉皮毛,散了一地。魏十七轉動眼珠,慢慢想起發(fā)生的一切,喉嚨口咯咯作響,他取下中指上的萬年化龍木指環(huán),深深吸了口氣,低下頭苦笑一聲。
什么都記得,每一個細節(jié)都清清楚楚。那一天,魯平的血肉被牙齒嚼碎,磨成粗礪的肉糜,從喉嚨沿著食道滑入胃中,一塊又一塊,不知饜足。元氣滋補著身體,四肢重新充滿了力量,他像野獸一樣避開清明和樸天衛(wèi),像野獸一樣在山崖間爬行,披荊斬棘,如履平地。
像野獸一樣。
他來到南華谷,晝伏夜出,聽從本能驅使,捕食妖獸,茹毛飲血,直到此刻才清醒過來。
誰能區(qū)分真實與虛妄?鎮(zhèn)妖塔外的世界,會不會是另一個更為廣闊的“虛妄之野”?
他是不是應該感到惡心,痛哭流涕,憎惡自己,永遠被愧疚的陰影籠罩,不能自拔?
然而這一切沒有發(fā)生。魏.步走出山洞,卻見天地黯淡,大雪紛飛,他呼吸著冰涼的空氣,赤條條行走在山崖間,雪片撲在他身上,尚未近身,就化作氤氳蒸氣,一道白氣扶搖直上,凝而不散。
他翻山越嶺來到溫湯谷,尋了一處泉眼,跳進滾燙的水中,閉上眼睛,任憑熱水涌流,沖刷著每一寸肌膚。
過往種種,盡在眼前,他的心似水底的石頭,水過,不留下絲毫痕跡。
不知過了多久,風雪停歇,彤云散去,夜幕低垂,星月如舊,魏十七吐出妖丹,仰頭望著星屑一般的月華之精緩緩墜落,心中雜念盡去,無喜亦無悲。
妖丹漸漸染上一抹銀灰,晦暗迷離,魏十七抿嘴一吸,仍吞入丹田中,卻發(fā)覺月華之精散入經絡竅穴,悄無聲息,肉身已臻于極致,淬無可淬。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他在五色神光中從頭到腳刷了一遍,“金剛”法體終至于大成,內外如一,水火不傷。
若阮青沒有騙他,他距離“飛升的寶筏”又近了一步。
魏十七“嘿嘿”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響,在溫湯谷中回蕩,宿鳥驚飛,棲獸彷徨。
笑聲如癲如狂,潮水般漫過流石峰,徘徊在山坳澗谷,丹房靜室,那一夜,無數(shù)劍修披衣而起,登高遠眺,猜疑不定。
良久,幽谷恢復了寧靜,魏十七閉上眼睛,呼呼睡去。
這一覺睡得極沉,待到日上三竿,他忽然睜眼醒來,冬日的暖陽照在他臉上,水聲汩汩,周遭一片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