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那位姨奶奶早已帶了人把飯擺齊。安老爺坐下,看了看,也有廚下打發(fā)的整桌雞魚菜蔬,合煮的白鴨子白煮肉;又有褚大娘子里邊弄的家園里的瓜菜,自己腌的肉腥,并現(xiàn)拉的過水面,現(xiàn)蒸的大包子。老爺在任上吃了半年來的南席,又吃子一道兒的頓飯,乍吃著這些家常東西,轉(zhuǎn)覺得十分香甜可口。只見鄧九公他并不吃那些菜,一個小小子兒給他捧過一個小缸盆大的霽藍(lán)海碗來,盛著滿滿的一碗老米飯,那個又端著一大碗肉、一大碗湯。他接來,把肉也倒在飯碗里,又泖了半碗白湯,拿筷子拌了崗尖的一碗,就著辣咸菜,唿嚕嚕、噶吱吱,不上半刻,吃了個罄凈。老爺這里才吃了一碗面,添了半碗飯。因道:“老哥哥的牙口竟還好?”他道:“不中了,右邊兒的槽牙活動了一個了?!?
一時飯畢,便挪在東間一張方桌前坐。便有小小子給安老爺端了盥漱水來。鄧九公卻不用漱盂,只使一個大錫漱口碗,自己端著出了屋子,大漱大喀的鬧了一陣,把那水都噴在院子里?;厥钟忠娔且棠棠探o他端過一個揚(yáng)州千層板兒的木盆來,裝著涼水,說:“老爺子,使水呀?!蹦抢项^兒把那將及二尺長的白胡子放在涼水里湃了又湃,汕了又汕。鬧了半日,又用烤熱了的干布手巾沍一回,擦一回,然后用個大木梳梳了半日,收拾得十分潔凈光彩,根根順理飄揚(yáng)。自己低頭看了,覺得得意之至!褚大娘子便合那位姨奶奶忙忙的吃過飯,盥漱已畢,裝了袋煙,也過來陪坐。那邊便收拾家伙,下人揀了吃去。老爺看著,雖不同那鐘鳴鼎食的繁華豐盛、規(guī)矩排場,只怕他這倒是個長遠(yuǎn)吃飯之道!
話休絮煩。卻說鄧九公見大家吃罷了飯,諸事了當(dāng),他卻耐不得了,向安老爺?shù)溃骸袄系?,你快把明日到那里怎的個說法告訴我罷?!卑怖蠣?shù)溃骸凹热绱?,大家都坐好了?!碑?dāng)下安老爺同鄧九公對面坐下,叫公子同褚一官上面打橫,褚大娘子也在下面坐了。褚一官坐下,就開口道:“我先有句話,明日如果見了面,老爺子,你老人家可千萬莫要性急,索興讓我們二叔先說?!卑怖蠣?shù)溃骸安槐刂v,這出戲自然是我唱,也得老兄給我作一個好場面,還得請上姑爺、姑奶奶走走場,并且還得今日趁早備下一件行頭?!?
鄧九公問道:“怎的又要甚么行頭?”安老爺?shù)溃骸按蠹曳讲挪徽f這姑娘不肯穿孝嗎?如今要先把這件東西給他趕出來,臨時好用?!瘪掖竽镒用Φ溃骸岸加辛?。那一天,我瞧著他老太太那光景不好,我從頭上直到腳下,以至他的鋪蓋坐褥,都給他張羅妥當(dāng)了。拿去他執(zhí)意不穿,是去報(bào)定了仇了,可叫人有甚么法兒呢!”老爺?shù)溃骸坝辛烁?。”鄧九公便道:“老弟,你可別硬作呀!不是我毛草,他那脾氣性子,可真累贅!”
安老爺笑道:“不妨,‘若無破浪揚(yáng)波手,怎取驪龍頷下珠?’就是老媽媽論兒,也道是‘沒那金鋼鉆兒,也不攬那磁器家伙’。你看我三兩語,定叫他歇了這條報(bào)仇的念頭;不但這樣,還要叫他立刻穿孝盡禮;不但這樣,還要叫他撫柩還鄉(xiāng);不但這樣,還要叫他雙親合葬;不但這樣,還要給他立命安身。那時才算當(dāng)完了老哥哥的這差,了結(jié)了我的這條心愿!”
鄧九公道:“老弟,我說句外話,你莫要鎊張了罷?”老爺?shù)溃骸安蝗弧_@其中有個原故,等我把原故說明白,大家自然見信了。但是這事不是三句五句話了事的,再也定法不是法,我們今日須得先排演一番。但是這事卻要作得機(jī)密,雖說你這里沒外人,萬一這些小孩子們出去,不知輕重,露個一半句,那姑娘又神道,倘被他預(yù)先知覺了,于事大為無益。如今我們拿分紙筆墨硯來,大家作個筆談?!徊恢媚棠炭勺R字不識?”褚一官道:“他認(rèn)得字,字兒比我深,還寫得上來呢?!崩蠣?shù)溃骸斑@尤其巧了。”說著,褚一官便起身去取紙筆。
列公,趁他取紙的這個當(dāng)兒,說書的打個岔。你看這十三妹,從第四回書就出了頭,無名無姓,直到第八回,他才自己說了句人稱他作十三妹,究竟也不知他姓某名誰,甚么來歷。這書演到第十六回了,好容易盼到安老爺知道他的根底,這可要聽他的姓名了,又出了這等一個西洋法子,要鬧甚么筆談,豈不惹聽書的心煩性躁么?
列公,且耐性安心,少煩勿躁。這也不是我說書的定要如此。這稗官野史雖說是個頑意兒,其為法則,則與文章家一也,必先分出個正傳、附傳,主位、賓位,伏筆、應(yīng)筆,虛寫、實(shí)寫,然后才得有個間架結(jié)構(gòu)。即如這段書是十三妹的正傳,十三妹為主位,安老爺為賓位,如鄧、褚諸人,并賓位也占不著,只算個“原為小相焉”。但這十三妹的正傳都在后文,此時若縱筆大書,就占了后文地步,到了正傳寫來,便沒些些氣勢,味同嚼蠟。若竟不先伏一筆,直待后文無端的寫來,這又叫作“沒來由”,又叫作“無端半空伸一腳”,為文章家最忌。然則此地?cái)嗖荒懿惶搶懸环?,虛寫一番,又?jǐn)喾钦漳前薰偌业摹案蕉^來,如此如此”八個大字的故套可以了事,所以才把這文章的筋脈放在后面去,魂魄提向前頭來。作者也煞費(fèi)一番筆墨!然雖如此,列公卻又切莫認(rèn)作不過一番空談,后面自有實(shí)事,把他輕輕放過去。要聽他這段虛文合后面的實(shí)事,卻是逐句逐字針鋒相對。列公樂得破分許精神,尋些須趣味也!
剪斷殘。卻說那褚一官取了紙筆墨硯來。安老爺便研得墨濃,蘸得筆飽,手下一面寫,口里一面說道:“九兄,你大家要知那十三妹的根底,須先知那十三妹的名姓?!币?qū)懥艘恍薪o大家看,道:“那姑娘并不叫作十三妹,他的姓是這個字,他的名字是這兩個字,他這‘十三妹’三字,就從他名字上這字來的?!贝蠹业溃骸芭叮瓉砣绱??!卑怖蠣斢謱懥艘恍?,指道:“他的父親是這個名字,是這等官,他家是這樣一個家世。”鄧九公道:“如何?我說他那等的氣度,斷不是個民間女子呢!這就無怪其然了?!瘪掖竽镒拥溃骸斑@我又不明白了,既這樣說,他怎的又是那樣個打扮呢?”安老爺?shù)溃骸澳愦蠹矣兴恢!币蛴謱懥藥拙浣o大家看,道:“是這樣一個原故,就如我家,這個樣子也盡有。”大家聽了,這才明白。
安老爺又道:“你大家道他這仇人是誰?真算是個天大地大希大滿大無大不大的大腳色!”因又寫了幾個字指給眾人看,道:“便是這個人!”鄧九公道:“啊哎!他怎的會惹著這位太歲,去合他結(jié)起仇來!”安老爺?shù)溃骸八赣H合那人是個親臨上司,屬員怎生敢去合他結(jié)仇?就是為了這姑娘身上的事?!闭f著,又寫了兩句,指道:“便是這等一個情節(jié)。無奈他父親又是個明道理、尚氣節(jié)的人,不同那趨炎附勢的世俗庸流。見他那上司平日如此如此,更兼他那位賢郎又是如此如此,任他那上司百般的牢籠,這事他絕不吐口應(yīng)許。那一個老羞成怒,就假公濟(jì)私把他參革,拿問下監(jiān),因此一口暗氣而亡。那姑娘既痛他父親的含冤,更痛那冤由自己而起,這便是他誓死報(bào)仇的根子?!?
鄧九公聽了,輪起大巴掌來,把桌子拍得山響,說道:“這事叫人怎生耐得!只恨我鄧?yán)暇庞辛藘蓺q年紀(jì),家里不放我走,不然的時候,我豁著這條老命走一蕩,到那里,怎的三拳兩腳也把那廝結(jié)果了?!卑怖蠣?shù)溃骸安粍谀憷闲謩舆@等大氣!”因又寫了一行,指道:“這人現(xiàn)在已是這等光景了?!?
鄧九公道:“是呀,前些日子我也模模糊糊聽見誰說過一句來著,因是不干己事,就不曾留心去問。這也是朝廷無私,天公有眼。這等說起來,這姑娘更不該去了?!瘪掖竽镒有Φ溃骸罢l到底說他該去來著?都不是你老人家甚么‘英雄’咧,‘豪杰’咧,又是甚么‘大丈夫烈烈轟轟作一場’咧,鬧出來的嗎?”鄧九公呵呵的笑道:“我的不是!我就知道有這些彎子轉(zhuǎn)子嗎?”
安老爺?shù)溃骸斑@話倒不可竟怪我們這位老哥哥。我若不來,你大家從那里知道起?便是我雖知道,若不知道底里,方才也不敢說那等的滿話。至于我此番來,還不專在他救我的孩子的這樁事上?!币蛴謱懥藥拙?,道:“我們兩家還多著這樣一層,是如此如此。便是這姑娘,我從他懷抱兒時候就見過,算到如今,恰恰的十七年不曾見著。自他父親死后,更是不通音問。這些年,我隨處留心,逢人便問,總不得個消息。直到我這孩子到了淮安,說起路上的事來,我越聽越是他,如今果然不錯。你看,我若早幾日到,沒他母親這樁事,便難說話;再晚幾日,見不著他這個人,就有話也無處可說。如今不早不晚,恰恰的在今日我兩相聚,這豈是為你我報(bào)德湊的機(jī)緣?這直是上天鑒察他那片孝心,從前叫他自己造那番分救你我兩家的因,今日叫你我兩個結(jié)合救他一人的果,分明是天理人情的一樁公案?!煲曌晕颐褚?,天聽自我民聽’。據(jù)此看去,明日的事只怕竟有個八分成局哩!”褚一官道:“豈但八分,十成都可保?!卑怖蠣斦f:“這也難道,明日只怕還得大大費(fèi)番唇舌。我們?nèi)缃袼綀鲅莨賵觯删鸵疬@出戲來了?!?
說著,那位姨奶奶送過茶來,大家喝著茶。那姨奶奶便湊到褚大娘子耳邊嘁喳了幾句,褚大娘子笑著皺皺眉,道:“咳,不用喲!”鄧九公道:“你們鬼鬼祟祟又說些甚么?”褚大娘子笑著說:“不用問了。”鄧九公這幾日是時刻惦著十三妹,生怕他那邊有個甚么岔兒,追著要問。那姨奶奶忍不住自己說道:“今兒個他二叔合大爺他爺兒倆不都住下嗎,我想著他倆都沒個尿壺,我把你老的那個刷出來了。你老要起夜,有我的馬桶呢,你跟我一堆兒撒不好喂!姑奶奶可只是笑?!?
大家聽了,笑個不止。安公子忍不住,回過頭去把茶噴了一地。鄧九公道:“很好,就是那么著。你只別來攪,耽誤人家聽書?!?
一時茶罷笑止,鄧九公道:“如今這個人的來歷是澈底澄清的明白了,只是老弟用何等妙計(jì),能叫他照方才說的那樣遵教呢?”安老爺?shù)溃骸皬膩碇宦劇ㄓ?jì)報(bào)仇’,不曾見個‘定計(jì)報(bào)恩’。然而這個人的性情,非用條妙計(jì)斷斷制他不住;制他不住,你我這報(bào)恩的心也無從盡起。等我寫出一個略節(jié)來,大家商議?!闭f著就提筆一條一條的寫了一大篇,便望著鄧九公、褚家夫妻道:“我們此去,我不必講自然是從送還這張彈弓說起。但是第一,只愁他收了彈弓不肯出來見我,便有話也沒處說了。明日卻請你爺兒三位借樁事兒分起先去,然后我再作恁般個行徑而來。到那里,九兄,你卻如此如此說,我便如此如此說,卻勞動姑奶奶這般的暗中調(diào)度,便不愁他不出來見我了。及至我見著了他,還愁交代彈弓之后,我只管問長問短,他卻一副冰冷的面孔,寡寡笑。我縱然有話,從那里說起?我便開口先問恁的一樁事,不愁他不還出我個實(shí)在來。我聽了便想作這般一個舉動,他若推托,卻請九兄從旁如此如此的一團(tuán)和,我便得又進(jìn)一步直入后堂了。及至到了里面,我一面參靈禮拜,假如他還過禮依然孝子一般伏地不起,難道我好上前拉他起來合我說話不成?卻得姑爺、姑奶奶一位如此的一周旋,一位再如彼的一指點(diǎn),九兄又從中作個代東陪客,我就居然得高坐長談了。坐下,我開口第一句,可便是這句話,他絕不肯說到報(bào)仇原由,一定的用淡話支吾;他但一支吾,我第二句便是這句話。”安老爺說到這里,褚一官道:“說是這等說,二叔,你老也得悠著來呀。”
安老爺?shù)溃骸啊蝗牖⒀?,焉得虎子’?不恁的一激,怎生激得出他?bào)仇的那句話來?”鄧九公道:“有理,不錯的,就是這等不妨。便是他有甚話說,有我從中和解呢。”安老爺?shù)溃骸暗侥菚r節(jié),倒用不著和解。你但如此如此作去,他自然沒話可說。但是這節(jié)關(guān)目,老兄,你可得作的像。我再如此用話一敲打,一定要叫他自己說出這句報(bào)仇的話來才罷?!编嚲殴溃骸八冀K不說也難。”安老爺?shù)溃骸袄闲?,你要知他是好勝不過的人,怎肯被人訾著短處?有那等一句話在前頭,便不容他不說了。但是說雖說了,憑怎的問他那仇人的姓名,可休想他說出來了。問來問去,不等他說,我便一口道破?!?
鄧九公拍手道:“好!”安老爺?shù)溃骸熬判?,你先莫贊好著。你須知他又是個機(jī)警不過的人,這樁事合那仇人的姓名,無一刻不橫在他心頭,卻又萬分的機(jī)密,防著泄露。忽然的被一個驀生人當(dāng)面叫破,他如何不疑?難保不無一場大作。果的如此,此番卻得仗老兄你解和了?!编嚲殴溃骸氨闶沁@樣,也不妨事。他雖是難纏,卻不蠻作。你只看他作過的那幾樁事,就是個樣子了。”老爺?shù)溃骸爸灰扇怂?,就你我吃些虧也說不得。等過了這關(guān),我卻把他那仇人的原委說來,這卻得大費(fèi)一番唇舌,才平得他那口盛氣。等到把這事的原委說明,這是有證有據(jù)共聞共見的事情,難道還怕他不信,一定要去報(bào)仇不成!”
鄧九公道:“是呀,到了這個場中就算完了!”安老爺?shù)溃骸巴炅??未必呀!只怕還有‘大未完’在后頭呢!老兄,你切莫把他平日的那番俠烈認(rèn)作他的得意,他那條腸子是涼透了,那片心是橫絕了!也只為他父母這兩樁大事未完,弄成這等一個游戲三昧的樣子。如今不幸母親已是死了,再聽得父仇不消報(bào)了,可防他頓生他變。這倒是一樁要緊的關(guān)頭!”褚大娘子道:“不妨,那等我勸他?!崩蠣?shù)溃骸斑@豈是勸得轉(zhuǎn)的?
你爺兒三個只要保護(hù)得他那一時的平地風(fēng)波,此后的事都是我的責(zé)成。只消我如此如此恁般一片說詞,管取他一片雄心俠氣立地化成宛轉(zhuǎn)柔腸,好叫他向那快活場中安身立命也!”
鄧九公聽完,不住點(diǎn)頭咂嘴,撫掌拈須,說道:“老弟呀,愚兄闖了一輩子,沒服過人,今日遇見老弟你了,我算孫大圣見了唐長老了!你們念書的心里真有點(diǎn)子道道子!”說著,把那字紙撒成條兒,交與褚一官拿去燒了,以防泄露。安公子也便站起身來外面去坐。只有褚大娘子只管在那里坐著默默出神。
安老爺?shù)溃骸肮媚棠淘醯臎]話?難道你舍不得你那世妹還鄉(xiāng)不成?”褚大娘子道:“他這樣的還鄉(xiāng),不強(qiáng)似他鄉(xiāng)流落,豈有不愿之理?只是我方才通前徹后一想,這件事,二叔,你老人家料估得、防范得、計(jì)算得都不差,便是有想不到的、想過去的去處,有這大譜兒在這里,臨時都容易做。只是你老人家方才說的給我那十三妹妹子安身立命這句話,究竟打算怎的給他安身,怎的給他立命?何不索興說來,我們聽聽,也得放心?!?
安老爺?shù)溃骸斑@不過等完事之后,給他說個門戶相對的婆家,選個才貌相當(dāng)?shù)呐?,便是他的安身立命了。姑奶奶,你還要怎樣?”褚大娘子道:“我卻有個見識在此?!币蛲赣H合安老爺悄悄兒的道:“我想莫如把他如此這般的一辦,豈不更完成一段美事?”鄧九公說:“好哇!好哇!我怎的就沒想到這里!老弟,不必猶疑,就是這樣定了,這事咱們也在明日定規(guī)。從明日起,掃地出門,愚兄一人包辦了!”安老爺連忙站起身形,向褚大娘子道:“賢侄女,我的心事被你一口道著了,但是這樁事大不容易。”因又向鄧九公道:“老哥哥,你明日切切不可提起,倘提著一字,管取你我今日這片心神都成畫餅!所關(guān)匪細(xì),且作緩商?!边@正是:
整頓金籠關(guān)玉鳳,安排寶缽咒神龍。
要知安老爺、鄧九公次日怎的去見那十三妹,下回書交代。
(第十六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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