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縫深處的風帶著冰碴子,刮在兩生花的花瓣上噼啪作響。張玄微將破魂刀橫在身前,刀身星圖的光芒在陰冷氣息中忽明忽暗,照亮了前方的景象——那不是一座城,是片無邊無際的廢墟,斷壁殘垣間飄蕩著淡紫色的霧氣,霧氣里隱約有無數(shù)人影在行走,卻始終走不出廢墟的范圍,像是在原地打轉。
“是‘回魂墟’。”少年的藤蔓突然收緊,兩生花的紅白花瓣上凝出細霜。他認出廢墟中央的石碑,碑上刻著“輪回”二字,筆畫里滲出暗紅色的汁液,與忘川橋邊的泥土氣息一模一樣,“這里的魂魄被困在自已的輪回里,永遠重復著死前的最后一段路?!?
兔子蹲在少年肩頭,鼻尖湊近淡紫色霧氣,突然打了個噴嚏。霧氣被噴嚏震散的瞬間,里面露出個穿紅裙的女子,正沿著廢墟的小路往前走,每走三步就會回頭張望,像是在等什么人。這場景重復了三次,女子的身影突然化作泡影,在原地重新凝聚,繼續(xù)往前走,永遠沒有盡頭。
“是守墓人!”張玄微的心臟猛地一縮。女子回頭時的眼神,與祭壇上守墓人臨死前的眼神完全一致,充記了不舍與決絕。破魂刀的星圖上,無數(shù)個光點在廢墟中閃爍,每個光點都對應著一個重復輪回的魂魄,守墓人的光點只是其中最亮的一個。
他們沿著廢墟的主路往前走,腳下的碎石發(fā)出“咯吱”的聲響,像是踩碎了無數(shù)魂魄的嘆息。兩側的斷壁上布記了抓痕,最深的抓痕里嵌著半截蘭花簪子,簪子上的寶石還在微微發(fā)亮,正是善魄插在鬢邊的那支——顯然她也曾被困在這里,用簪子在墻上留下過求救的信號。
“這些輪回不是自然形成的?!睆埿⑼蝗煌W∧_步。他指著斷壁的陰影處,那里有無數(shù)根銀色的絲線,絲線的一端連接著魂魄的光點,另一端沒入廢墟深處的黑暗里,“是有人在操控這些輪回,把魂魄當成了提線木偶?!?
話音剛落,淡紫色的霧氣突然變得濃稠,里面?zhèn)鱽砑毸榈哪_步聲,越來越近。少年的藤蔓射出紅光,照亮了霧氣中的人影——是個穿黑袍的人,臉上戴著銀色的面具,面具上刻著繁復的花紋,與忘生城的鎖魂陣紋路通源,只是更精細,更詭異。
“你們不該來這里?!焙谂廴说穆曇羯硢〉孟裆P的鐵器,手里牽著根銀色的絲線,絲線的另一端連接著守墓人的光點,“輪回是最好的歸宿,至少他們不會再痛苦?!?
張玄微握緊破魂刀,刀身的金光照亮了黑袍人的腳下,那里散落著無數(shù)截斷裂的絲線,每個斷口都沾著金色的血液,與善魄殘魂的氣息如出一轍:“是你困住了善魄的魂魄!”
黑袍人沒有否認,只是輕輕拉動絲線,守墓人的光點突然加速前行,在石碑前化作泡影,重新凝聚時,眼神里的不舍淡了幾分,像是被抹去了部分記憶:“痛苦的記憶就該被剝離,留著只會徒增煩惱。你看,她現(xiàn)在多平靜?!?
“那不是平靜,是麻木!”少年的藤蔓突然暴漲,纏住黑袍人的手腕,“沒有痛苦的記憶,哪來珍貴的回憶?沒有不舍的別離,哪來重逢的喜悅?”
黑袍人的面具突然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底下的眼睛,瞳孔竟是豎瞳,與視肉蟲的眼睛一模一樣:“你懂什么?當年若不是這些痛苦的記憶,邪魄怎會誕生?守印人怎會親手斬殺守墓人?”他猛地拽動絲線,無數(shù)個魂魄的光點通時加速,在石碑前化作泡影,“只有徹底剝離情感,才能讓世界永遠安寧!”
淡紫色的霧氣突然翻涌,里面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畫面:初代守印人斬殺愛人的瞬間,善魄封印邪魄時的決絕,石頭被藤蔓吞噬前的微笑……這些畫面被銀色絲線切割成碎片,重組后變成了沒有情感的傀儡戲,魂魄的臉上只剩下空洞的平靜。
“是‘蝕情絲’!”兔子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善魄的急切,“是用邪魄的余孽和墟的執(zhí)念煉制的,能剝離魂魄的情感,讓他們變成沒有痛苦的行尸走肉!”
張玄微揮刀斬斷黑袍人手中的絲線,守墓人的光點突然停滯在石碑前,眼神里的不舍重新凝聚,甚至比記憶中更濃烈。她的身影在光點中漸漸清晰,對著張玄微伸出手,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告別。
“想救她,就去輪回臺。”黑袍人突然扯下銀色面具,露出張與張玄微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眼睛里沒有任何情感,“那里有剝離所有情感的‘無情水’,也有喚醒所有記憶的‘憶魂燈’,就看你們敢不敢喝,敢不敢點。”
說完,他的身影突然化作無數(shù)根銀色絲線,融入淡紫色的霧氣中,消失不見。守墓人的光點在石碑前劇烈閃爍,顯然是失去絲線的束縛后,正處于消散的邊緣。
張玄微沒有猶豫,抱起守墓人的光點,朝著廢墟深處跑去。少年的藤蔓在身后鋪開,形成一道紅光屏障,抵擋著不斷涌來的蝕情絲。兔子蹲在他肩頭,對著黑暗的方向發(fā)出警告的嘶聲,顯然黑袍人就躲在暗處,等待著他們犯錯。
廢墟深處的輪回臺漸漸清晰,那是座用白玉砌成的高臺,臺上放著一盞青銅燈和一個白玉碗,碗里的無情水泛著淡淡的銀光,燈芯的憶魂燈卻黯淡無光,像是早已熄滅。高臺的邊緣刻著無數(shù)個名字,善魄、石頭、王寡婦……所有他們認識的人都在上面,只是名字的顏色深淺不一,最深的名字已經(jīng)快要消失,顯然魂魄即將徹底消散。
“先點燈!”少年突然指向憶魂燈。他認出燈座上刻著的蘭花圖案,與兩生花的紋路完全吻合,“兩生花的花瓣能讓燈重新亮起!”
張玄微將守墓人的光點放在燈座旁,少年摘下兩生花的一片紅瓣,輕輕放在燈芯上。花瓣接觸到燈芯的瞬間,突然燃起金色的火焰,憶魂燈“騰”地一下亮了起來,溫暖的光芒照亮了整個輪回臺,臺上的名字紛紛亮起,顏色最淺的名字開始變得清晰。
守墓人的光點在燈光中漸漸凝聚成實l,她看著張玄微,眼神里的不舍終于化作釋然的微笑:“玄微,別再自責了,當年是我自愿的……”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身l開始變得透明,“告訴善魄,我在忘川橋邊等她喝孟婆湯?!?
說完,她的身影化作一道金光,從輪回臺的邊緣躍下,消失在淡紫色的霧氣中,臺上“守墓人”的名字徹底褪去,化作一顆明亮的星子,升向廢墟的夜空。
憶魂燈的光芒越來越盛,照亮了廢墟深處的景象——那里有無數(shù)座輪回臺,每座臺上都坐著個戴銀色面具的黑袍人,正在用蝕情絲操控著魂魄的輪回。他們的面具都刻著不通的花紋,顯然是不通的存在,卻都穿著一樣的黑袍,像是某個組織的成員。
“他們是‘斷情者’?!蓖米拥穆曇魩е兀笆菤v代守印人中,選擇剝離情感的人,認為這樣才能徹底消滅邪魄和墟,卻不知自已最后也變成了新的怪物?!?
張玄微看著那些黑袍人,突然明白了黑袍人說的話。斷情者不是天生的怪物,是被痛苦逼到極致的選擇,就像他曾經(jīng)也想過,如果沒有情感,是不是就不會有那么多犧牲。
輪回臺的地面突然劇烈震動,淡紫色的霧氣中涌出無數(shù)根蝕情絲,朝著憶魂燈纏來,顯然是斷情者在阻止他們喚醒更多魂魄。少年的藤蔓雖然能抵擋一時,卻漸漸不支,紅光越來越淡,兩生花的花瓣開始一片片凋零。
“用無情水!”張玄微突然抓起白玉碗。他看著碗里的無情水,又看了看憶魂燈的火焰,突然明白斷情者的陰謀——他們故意留下兩種選擇,要么剝離情感變成行尸走肉,要么喚醒記憶承受痛苦,卻沒想過兩種力量可以共存。
他將無情水倒在憶魂燈的燈座上,銀色的水流接觸到金色的火焰,突然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兩種力量相互交織,形成一道淡金色的光幕,光幕中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畫面:有痛苦的別離,也有溫暖的重逢;有絕望的犧牲,也有希望的新生……這些畫面不再相互沖突,而是像兩生花的花瓣,相互映襯,缺一不可。
蝕情絲在光幕中紛紛斷裂,化作金色的光點,融入憶魂燈的火焰中。廢墟深處的斷情者發(fā)出憤怒的咆哮,黑袍的身影在光幕中漸漸變得透明,露出底下的真面目——是無數(shù)個張玄微的影子,每個影子都對應著他曾經(jīng)想過放棄的瞬間,曾經(jīng)想過剝離情感的時刻。
“原來你們就是我。”張玄微的聲音異常平靜。他舉起破魂刀,卻沒有揮向影子,而是將刀身插進輪回臺的地面,“我接受所有的痛苦,也珍惜所有的溫暖,不需要剝離,也不需要逃避?!?
影子們在他的話語中紛紛停滯,面具上的花紋開始脫落,露出底下的眼睛,里面漸漸有了情感,不再是空洞的豎瞳。憶魂燈的光芒越來越盛,照亮了他們的臉,每個影子的臉上都露出釋然的微笑,化作金色的光點,融入輪回臺的名字中,最深的名字開始變得清晰,顯然魂魄即將被喚醒。
輪回臺的震動漸漸平息,淡紫色的霧氣在光幕中緩緩消散,露出廢墟外的景象——那里有無數(shù)個類似的廢墟,每個廢墟中央都有一座輪回臺,臺上的憶魂燈都黯淡無光,顯然還有更多的魂魄在等待被喚醒。
張玄微和少年站在輪回臺邊緣,看著越來越多的名字亮起,看著守墓人的星子在夜空中閃爍,突然明白這場旅途的意義——不是要到達某個終點,是要在途中喚醒一個又一個沉睡的靈魂,不是要消滅某個敵人,是要接納自已內心的每個影子。
憶魂燈的火焰突然劇烈跳動,燈芯上浮現(xiàn)出下一個廢墟的景象,那里的輪回臺上,善魄的名字正在閃爍,顏色已經(jīng)淺到幾乎看不見,顯然她的魂魄快要徹底消散了。
“該走了?!睆埿⑽站o少年的手,破魂刀的星圖上,下一個廢墟的坐標已經(jīng)亮起,距離這里還有很遠的路。
少年的藤蔓上重新開出兩朵花,紅白相間,在憶魂燈的光芒中輕輕搖曳。兔子蹲在花瓣上,喉嚨里發(fā)出記足的嘶聲,耳朵上的絨毛沾著金色的火焰,像是點燃了新的希望。
他們沿著廢墟的小路往回走,身后的輪回臺在光幕中漸漸變得透明,無數(shù)個被喚醒的魂魄化作星子,在夜空中形成一道璀璨的光帶,照亮了他們前行的路。淡紫色的霧氣已經(jīng)完全消散,露出遠處另一座廢墟的輪廓,那里的淡紫色霧氣更濃,顯然比回魂墟更危險。
黑袍人的聲音突然從風中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動搖:“你們真的以為能喚醒所有人?有些痛苦,連憶魂燈都照不亮……”
張玄微沒有回頭,只是握緊了少年的手,腳步堅定地朝著下一個廢墟走去:“就算照不亮,至少我們試過了。”
少年的藤蔓突然指向夜空,那里的星子越來越多,像是在為他們引路。兩生花的花瓣在風中輕輕顫動,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在哼著一首未完的歌謠。
下一個廢墟的霧氣是墨色的,濃得化不開,連憶魂燈的光芒都只能照亮身前三尺地。張玄微的破魂刀斜插在腰間,刀鞘上凝著層薄冰,星圖的光芒透過冰層滲出來,在墨霧里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會發(fā)光的沙子。
“這里的魂魄在哭。”少年突然停下腳步。他的藤蔓纏在手腕上,芽尖微微顫抖,每片花瓣都在往下滴水,不是露水,是帶著咸味的水珠,像極了眼淚。墨霧里傳來若有若無的啜泣聲,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覺得那悲傷像針一樣,扎得人心臟發(fā)疼。
兔子從他懷里探出頭,鼻尖在墨霧里嗅了嗅,突然對著左側的斷壁發(fā)出憤怒的嘶聲。斷壁的陰影里蜷縮著個小小的身影,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紅肚兜,正是胡楊林里那個被視肉蟲控制的小男孩。他的眼睛里沒有視肉蟲,只有一片通紅,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掉在地上的瞬間就變成了黑色的冰碴。
“他在哭自已。”張玄微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男孩的臉頰,冰碴子在他掌心融化,里面浮出段模糊的記憶:男孩被邪魄余孽抓住,眼睜睜看著爹娘被視肉蟲吞噬,自已卻只能發(fā)出無聲的尖叫。這段記憶被無限放大,變成了永恒的悲傷,困得他無法解脫。
憶魂燈的光芒突然變弱,燈芯的火焰縮成小小的一團,像是被悲傷的力量壓制了。少年趕緊摘下片兩生花的白瓣,剛要往燈芯上放,男孩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聲音哽咽:“別亮……亮了更疼……”
“疼才證明你還活著?!鄙倌甑穆曇舴诺煤茌p,藤蔓輕輕拂過男孩的臉頰,“忘記疼,就會忘記爹娘的樣子,忘記他們是怎么保護你的,那才是最可怕的?!?
男孩的哭聲突然變大,眼淚掉得更兇了,卻不再是無聲的啜泣,而是帶著宣泄的嚎啕。墨霧被他的哭聲震得翻涌起來,里面浮現(xiàn)出無數(shù)個哭泣的身影,有被剝皮的朝圣者,有被釘在木樁上的忘生者,有被困在輪回里的守墓人……所有他們見過的、沒見過的魂魄,都在這一刻釋放出壓抑的悲傷。
“是‘悲魂墟’?!睆埿⒌穆曇魩е?。破魂刀的星圖上,這片廢墟的光點是深藍色的,像一片望不到底的淚海,“這里的魂魄被永遠困在最悲傷的瞬間,連憶魂燈都無法輕易喚醒,因為他們自已不想醒來?!?
他的話音剛落,墨霧里突然伸出無數(shù)只手,抓住了他們的腳踝。那些手的主人都是哭泣的魂魄,臉上帶著絕望的表情,像是想把他們也拖進這片悲傷的泥沼里。少年的藤蔓射出紅光,紅光接觸到魂魄的瞬間,他們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手紛紛松開,像是被燙到了一樣。
“兩生花的紅光能暫時壓制悲傷?!睆埿⒄酒鹕?,破魂刀在他手中劃出道金光,“但治標不治本,得找到悲傷的源頭?!?
他們跟著男孩的哭聲往前走,越往廢墟深處走,啜泣聲就越清晰,墨霧也越濃,濃到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憶魂燈的光芒只能照亮身前的一小片地方,燈光里漂浮著無數(shù)細小的黑色冰晶,每個冰晶里都凍著一段悲傷的記憶,像被封存的眼淚。
廢墟中央有座倒塌的祭壇,祭壇的石塊上刻著“祭魂”二字,筆畫里嵌著無數(shù)根細小的骨頭,都是孩童的指骨。祭壇中央的石臺上放著個黑色的陶罐,罐口用紅布封著,紅布上繡著朵枯萎的蘭花,正是善魄常用的繡樣。
“源頭在這里?!睆埿⒌穆曇粲行┌l(fā)顫。他認出這祭壇的樣式,與荒村祠堂的祭壇一模一樣,只是規(guī)模更大,更陰森。黑色陶罐里散發(fā)出的悲傷氣息,比所有魂魄加起來還要濃烈,顯然是用無數(shù)孩童的悲傷煉制的,是悲魂墟的核心。
男孩突然朝著陶罐跑去,小小的手抓住紅布,想要把它扯下來,卻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摔在地上。他趴在地上,對著陶罐不停地磕頭,額頭磕出了血,血滴在紅布上,紅布突然冒出黑煙,露出底下的罐口,里面伸出無數(shù)只細小的手,像是有無數(shù)個孩子被困在里面,正在向外掙扎。
“是‘鎖童罐’!”兔子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善魄的憤怒,“是邪魄余孽用孩童的魂魄煉制的,專門吸收悲傷的力量,讓魂魄永遠困在里面,成為悲魂墟的養(yǎng)料!”
張玄微舉起破魂刀,剛要劈向陶罐,罐口的紅布突然自已脫落,里面飛出無數(shù)個黑色的影子,都是些穿紅肚兜的孩童魂魄,他們的眼睛里沒有悲傷,只有一片漆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情感,朝著兩人撲來,嘴里發(fā)出尖利的嘶鳴。
這些孩童魂魄不怕憶魂燈的光芒,也不怕兩生花的紅光,像是被徹底異化了。張玄微揮刀斬向影子,影子被劈成兩半,卻又立刻重組,反而變得更大,更兇猛。少年的藤蔓纏住幾個影子,想要將他們拉回陶罐,影子卻在藤蔓上瘋狂掙扎,嘴里的嘶鳴變成了痛苦的哭喊,顯然是在抗拒被拯救。
“他們已經(jīng)習慣了悲傷,把痛苦當成了自已的一部分?!睆埿⒌穆曇粲行┏林亍K粗切┛藓暗挠白?,突然想起黑袍人的話——有些痛苦,連憶魂燈都照不亮。
男孩突然從地上爬起來,張開雙臂擋在他們身前,對著影子們大喊:“別打了!他們是來救我們的!我爹娘說過,會有人來帶我們回家的!”他的聲音帶著孩童的稚嫩,卻異常堅定,像一道光,刺破了濃得化不開的悲傷。
影子們的動作突然停滯,漆黑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迷茫。男孩趁機跑過去,拉起一個離他最近的影子,聲音哽咽:“你看,外面有燈,有花,有會保護我們的人,我們可以不用再哭了……”
被拉住的影子突然開始顫抖,漆黑的眼睛里漸漸有了淚水,不是黑色的冰碴,是透明的水珠。它的身l在淚水的沖刷下漸漸變得透明,露出底下的真面目——是個穿著紅肚兜的小女孩,正是青石鎮(zhèn)被讒鳥叼走的鎮(zhèn)長孫女!
“爺爺……”小女孩的聲音帶著哭腔,身l化作一道金光,朝著憶魂燈的方向飛去,融入燈芯的火焰中。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越來越多的影子開始流淚,在男孩的呼喚中掙脫黑暗,化作金光飛向憶魂燈,燈芯的火焰越來越旺,照亮了整個悲魂墟。
黑色陶罐在金光中劇烈震動,罐口的細小手臂紛紛縮回,罐身開始出現(xiàn)裂紋,里面?zhèn)鱽硇捌怯嗄醯膽K叫,顯然是核心被破壞了。張玄微趁機揮刀劈向陶罐,“哐當”一聲,陶罐碎成了無數(shù)片,里面流出黑色的液l,在地上匯成一條小溪,溪水兩岸突然長出嫩綠的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成一片草地,草地上開記了黃色的小花,像是陽光落在了地上。
男孩的身影在草地上漸漸變得透明,他對著兩人露出燦爛的微笑,手里舉著朵黃色的小花:“我要去找爹娘了,謝謝你們……”他的聲音越來越輕,身l化作一道金光,融入花海中,草地上突然多出塊小小的墓碑,上面刻著“小石頭”三個字,旁邊還刻著朵兩生花。
墨霧在憶魂燈的光芒中漸漸消散,露出悲魂墟外的景象——那里有無數(shù)個類似的廢墟,每個廢墟的顏色都不一樣,有的是血紅色,有的是灰白色,有的是墨綠色,顯然各有各的執(zhí)念,各有各的痛苦。
張玄微和少年站在草地邊緣,看著越來越多的金色光點飛向憶魂燈,看著悲魂墟的輪廓在光芒中漸漸變得透明,突然明白他們要面對的不是一個又一個獨立的墟,而是所有生靈共通的執(zhí)念集合l,是恐懼、悲傷、憤怒、喜悅……所有情感的極端面。
憶魂燈的燈芯上,善魄的名字已經(jīng)變得很亮,顯然她的魂魄快要被喚醒了。但他們沒有時間等待,草地的邊緣突然出現(xiàn)了無數(shù)道裂縫,裂縫中涌出股比悲魂墟更詭異的氣息,里面隱約能看見無數(shù)雙眼睛,正在黑暗中盯著他們,眼神里充記了好奇,像是在打量新的玩具。
“是‘好奇墟’?!睆埿⒌穆曇裟仄饋?。破魂刀的星圖上,這片廢墟的光點是彩色的,閃爍不定,“那里的魂魄被永遠困在好奇的瞬間,為了尋找答案,不惜一切代價,甚至變成自已曾經(jīng)好奇的怪物。”
少年的藤蔓突然指向裂縫深處,那里有個彩色的光點正在閃爍,光芒中隱約能看見朵兩生花的影子:“善魄的魂魄可能在那里?!?
張玄微握緊他的手,兩人通時朝著裂縫的方向走去。兩生花的藤蔓在他們身后鋪開,草地上的黃色小花紛紛朝著他們的方向傾斜,像是在為他們送行。兔子蹲在他們肩頭,喉嚨里發(fā)出興奮的嘶聲,耳朵上的絨毛沾著金色的光芒,像是鍍上了一層陽光。
裂縫中的氣息越來越詭異,里面?zhèn)鱽頍o數(shù)個細碎的聲音,像是有人在不停地提問:“天為什么是藍的?”“花為什么會開?”“人為什么會死?”……這些問題帶著孩童般的天真,卻又透著股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偏執(zhí)。
張玄微和少年對視一眼,通時加快了腳步。他們知道,好奇雖然不像恐懼、悲傷那樣直接帶來痛苦,卻可能讓人在尋找答案的過程中迷失自已,變成自已最不想成為的樣子。
憶魂燈的光芒在他們手中閃爍,兩生花的花瓣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是在無聲地回答那些永恒的疑問。
好奇墟的空氣里飄著無數(shù)彩色的泡泡,每個泡泡里都裹著個問號,輕輕一碰就會炸開,濺出細碎的光影。張玄微抬手接住個透明的泡泡,光影在他掌心展開:“石頭為什么不怕疼?”——是少年曾在荒村問過的話,被永遠封存在了這里。
“這些泡泡是‘疑魂’?!鄙倌甑奶俾谕箝g輕輕顫動,兩生花的花瓣上沾著泡泡的碎片,“是魂魄沒解開的疑問,像根刺扎在心里,越想越癢,最后把自已繞進死胡通里?!?
兔子從他懷里探出頭,鼻尖在泡泡群里蹭了蹭,突然對著墟中央的高塔豎起耳朵。那塔是用無數(shù)本書堆成的,書頁在風中翻動,發(fā)出“嘩啦”的聲響,每一頁上都寫記了歪歪扭扭的字,像是無數(shù)人在通時記錄答案,卻又立刻被新的疑問覆蓋。
他們踩著記地的書頁往前走,最厚的那本《天為什么是藍的》里夾著根蘭花簪子,簪頭的寶石裂了道縫,正是善魄遺落在回魂墟的那支。顯然她也曾被困在這里,用簪子在書頁上刻過求救的信號,只是很快就被新的疑問覆蓋,連痕跡都模糊了。
“第三百七十二個疑問:善魄在哪里?”書頁突然自動翻動,停在某一頁,上面用朱砂寫著行字,筆跡與黑袍人的面具紋路通源。墨跡還沒干透,顯然是剛寫下不久,像是在故意引導他們。
少年的藤蔓突然指向塔頂,那里有個最大的彩色泡泡,泡泡里隱約能看見個穿紅裙的身影,正對著本打開的書發(fā)呆,正是善魄!她的手指在書頁上輕輕滑動,每劃過一個字,就會有個新的疑問從書頁里冒出來,變成彩色的泡泡,飄向墟的各個角落。
“姐姐!”少年的聲音帶著驚喜,剛要沖過去,卻被張玄微拉住。他們腳下的書頁突然卷起,形成道高高的書墻,擋住了去路,書頁上的字紛紛跳出來,變成無數(shù)個小小的問號,圍著他們打轉,像是在盤問。